察觉到溜进来的是杜若,他又闭上了眼睛。没办法,为了照料初来乍到的“师尊”,这个月就没怎么静心打坐过,时间要补不完了。
彼时,沈修远正在喂鸟。
他体内魔气未清,暂时还不能修炼,闲得发慌,于是问小徒弟要了块风水宝地,除了草松了土,撒上菜籽,一天看三遍。
本来他还想养两只毛茸茸的鸡崽,但是遭到了凌却尘的坚决反对,只得作罢。
好在云琅崖上有很多不怕人的山雀,偶尔会有那么一两只胆子特别大的落在沈修远的肩上,翘着尾巴啾啾讨食。
杜若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光景。
他捡回来的魔修正逗弄着落在手上的山雀。墨色长发随意束起,宽大的白色衣衫罩在肩上,随着动作微微拂动,愈发显得身子清瘦不堪,透着那么一丝仙风道骨的味道。
那双狭长的凤眸含着淡淡笑意,不经意瞟了过来,倏地笑弯成了月牙。
“你瞧着很是面生,是新来的杂役弟子么?”
第5章
杜若懵了一下。
这魔修被软禁在云琅崖,被迫与凌却尘日日相对,应该过得相当凄苦才对,怎么反倒像在自己地盘一样悠闲?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
“不认得路吗?”沈修远好心地指了指方向,还不忘给手上的小雀喂一粒谷子,“沿着小径走到底便是了。”
小家伙吃掉谷子,啾了一声。
这只山雀是近两日才来的,蓬松滚圆,雪白可爱,曳着长长的尾巴,既能吃又讨喜。
杜若还在盘算着怎么再搭上几句话,把这魔修的手段本事还有十八代祖宗都给套出来,沈修远逗完鸟,略微抬了一下眼皮,纳闷道:“还不去烧热水?”
杜若:“……”
他捏着鼻子往小径深处走了两步,刚一拐弯,就脚底抹油朝着悟石去了。
沈修远没有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很忙的。
凌却尘不知上哪弄来了几株葡萄苗,绿油油的甚是讨人喜欢,就是有点焉巴,如今在菜地边上种着。眼瞅着开始抽芽了,葡萄架子还没搭起来。
不过沈修远也不着急,搬了个小凳子坐下,不紧不慢地给竹竿子扎绳,一圈圈绕得密密匝匝,半天才绑好一处。
其他山雀吃饱喝足,都一振翅呼啦啦飞走了,只有那白团子山雀蹲在一旁,歪着脑袋看他干活,偶尔拍着翅膀啾啾两下,企图引起注意。
“哟,”沈修远斜了它一眼,笑起来,“还赖上了?”
“啾啾。”
一人一雀正在菜地里进行友好交流。
而杜若杵在悟石旁,目光呆滞,感觉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听不懂人话了。
“你说什么?”
“快到午时了,药浴还没备好。”凌却尘睁开眼,口气平常得像在论道,“你偷偷换掉了杂役弟子,难道不该跟我一块儿去打水么?或者,你去煎药?”
“谁?谁去打水?还煎药?”杜若瞳孔巨震,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还有点破音,“你和我??你也去???不是,谁要药浴?”
“我师尊。”
“谁??”
凌却尘提醒他:“你不远千里带回来,费了好大劲才洗干净的那个。”
杜若沉默了。
须臾,他担忧道:“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凌却尘起身离开悟石,顺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莫要担心。”
“可是,但是……不是……”
杜若语无伦次。
他听闻前山专门给未辟谷的弟子们提供饭食的厨房,已经连续做了十几天的红烧猪蹄,问就是玄明君吩咐的;云琅崖上多了块格格不入的菜地,而玄明君本人还打算拽上唯一的掌门亲传,亲自去为一个魔修打水煎药。
这哪是带回来个土特产,分明是请回了个祖宗。他觉得自己闯祸闯大了,掌门师父可能会气到翘胡子。
凌却尘问他:“你到底去不去?”
杜若咬了咬牙。
他倒要看看,这魔修究竟耍的什么手段!
“我去。”
-
午时将至。
沈修远掐着点去了偏房,进门就瞧见那新来的杂役弟子一脸不悦地瞪着自己。
沈修远:“?”
凌却尘将煎好的药汁倒入澡盆,搅和两下,熟稔地唤道:“师尊,药浴已经备好了。”
“嗯,乖徒儿。”
杜若眼珠子都瞪得酸了,乍听见这一声,顿时摇摇欲坠,看起来快要昏厥了。他定定神,不爽地捅了一下凌却尘,道:“我说,你还真把他当……唔唔!”
凌却尘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没让沈修远看见自己给人施了个静音咒,然后把杜若推出门,道:“等我片刻。”
说罢“砰”地关了门。
杜若:“???”
他呆若木鸡地杵在门口。
不过关个门的工夫,沈修远已经挽起长发,准备药浴了。
凌却尘回来时,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衣料摩擦声的窸窣响动,素白的里衣被挂上屏风,隔着薄纱映出影影绰绰的赤裸影子。水波晃荡,发出轻轻的哗啦声响,须臾,那影子忽然僵了僵,接着懒洋洋道:“乖徒,你还在吗?”
“我在。”
“帮为师递块澡巾。”
凌却尘应了声,拿起桌上遗落的澡巾,绕过屏风。
澡盆热气氤氲,沈修远懒洋洋地趴在澡盆边沿,被缭绕在轻烟似的水雾中,一根白玉簪子斜插在松松垮垮的发髻里,头发有些微湿润,紧贴着脖颈,锁骨下方的那枚红色小痣若隐若现。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虽说当日的轻薄戏弄抱有试探的意思,但……不知为何,如今每每想起就会感到不妥。
药浴的水有些烫,只一会儿,沈修远整个人都泡懒散了,随意地浮沉两下,换了个姿势,将胳膊搭在桶沿上,歪头道:“怎么站在那不动了?”
大概是泡得暖和了,浑身上下终日不见阳光的苍白终于有了一点血色,白里微微透粉,连指甲盖都是漂亮的浅粉。
棕褐色的药汁顺着白皙肌肤滑落,慢慢淌过脖子,擦过锁骨下方的殷红小痣,在蜜色乳尖汇聚一滴,滴答滴落……
凌却尘在愣神。
倒不是因为景色迷眼。
方才沈修远说话的时候笑了一笑,水雾漫过,那双眸子稍模糊了一下,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瞬间将他淹没,像是被陡然拽进水中,连呼吸都滞住了。
“……乖徒?”
他仿佛被烫着了似的惊觉醒来,移开目光,稍稍上前两步,将澡巾递了过去。
饶是沈修远也觉出了不对。
他忽然想起刚到云琅崖那日小徒弟的举动。
当时就怀疑过这师徒之间的关系不太正常,大约不是单纯的恩怨纠葛,还掺了点别的什么在里头。但后来见过了满胳膊交错纵横的伤疤,便将那点犹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难不成……果真另有隐情?
沈师尊有点麻。
他从没见过这么扑朔迷离复杂又难解的师徒关系。
不管怎样,不能继续让小徒弟杵在这里。想到这里,他道:“你忙去吧。”
“可今日没有杂役弟子……”
沈修远压根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匆忙打断道:“不碍事。”
凌却尘:“……”
看得出来,是很迫切地在赶自己走了。
“好。”
-
杜若一个人在门外徘徊,等得心焦。
门“吱呀”开了一道缝。
杜若:“!”
他急不可耐地一把捞上那截云纹衣袖就跑,生拉硬拽把凌却尘拖得老远,才停下来道:“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冲进去救人了。”
凌却尘挑起眉毛:“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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