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凌却尘下意识地抬手,微微一顿,又放了回去,“看看你锁骨下方的那枚小痣。”
沈修远狐疑地瞅了他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利索地扒开衣襟,凑到小徒弟身旁道:“帮我瞧瞧,是不是淡了些?”
凌却尘目光轻轻一扫,又立刻撇了开去,朝别处垂着眸子。浓黑的睫毛落下一弯阴影,在摇曳烛光里微微颤动着。
“是淡了。”
“果然。”沈修远合拢衣襟,抬头看见小徒弟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顿觉诧异,“你害羞什么?是谁刚见面就扒我衣服?”
“……”凌却尘似是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凝滞片刻,转过头来,“想听实话?”
沈修远点点头,诚实道:“想听。”
“因为那时候没打算让你活命。”他挑了一下眉毛,随意道,“而且我对魔修向来不怎么礼貌。”
沈修远:“……”
还不如不说。
逆徒!
“固魂一事,我已经拜托了药堂长老,丹药应该能赶在万宗大会之前炼好。”
沈修远麻溜地把“逆徒”两个字咽了回去,感动得热泪盈眶:“真是为师的乖徒儿。”
“这下师尊愿意和我一块儿去万宗大会么?”
“去。”
-
沈修远难得想找自己的小徒弟一起吃早饭,特意起了个大早,却发现凌却尘已经不在屋里了。
“这么早就走了。”沈修远嘀咕道,“最近都没见他去悟石打坐,可别出什么岔子了。”
正心殿。
汤秦正捋着胡子来回踱步,摇头叹气。
“掌门……”
“你有多久没去悟石静坐了?”
凌却尘头皮一麻。
虽然自己并未拜入门下,但汤掌门待他极好,视如己出,事事替他考虑周全,宛若宽厚亲和的长辈,他自然也很是敬重。
被责问起来亦无话可说。
“这个月没去过。”凌却尘实话实说道,“但每晚都会在屋内布下一个静心阵,以打坐代替歇息。”
汤秦又捋了一下胡子,沉吟片刻,道:“老夫记得,你曾说过自己在寻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么若儿带回来的,就是如今在云琅崖的那位,是不是……”
凌却尘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不知道。但他很像。”
汤秦微微颔首,须臾,道:“也罢。那你便留着吧,自己多加小心。”
“多谢掌门。”凌却尘行了个礼,起身的时候稍稍一顿,又躬身下去,“若是因此惹来了什么麻烦,我会尽力不波及白凤道。”
殿中,鹤发童颜的尊者突然笑了一声,眯起眼睛,一甩浮尘,漫声道:“这点小麻烦,我白凤道还不至于担不住。回去吧。”
“是。”
凌却尘刚退出大殿,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躲在一旁的杜若拽了过去。
“哎哎,别忙走。我都听到了。”杜若满脸好奇,“你在找什么人?那个借了道青躯壳的魂魄究竟是谁?”
“你偷听?”
“瞎说,我也是有事来找师父,无意间才听到的。”
凌却尘瞥了他一眼,决定不跟他计较,道:“是恩人。”
“恩人?”杜若诧异,“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凌却尘随口敷衍完就想走,却被杜若牢牢抓住了袖子,不由皱眉道,“松手。”
“要不来流雾峰坐坐?我最近新得了好茶,咱们边喝边聊。”杜若丝毫没有被冷到,热情洋溢,毕竟凌却尘刚来的时候,那张冰封千里的臭脸也没能挡住他,“怎么说也是我带回来的土特……人。”
“……”
凌却尘到底还是没拒绝成。
他不太擅长应付杜若这种人,最后往往会屈服于那不知何来、铺天盖地的热情之下,莫名其妙被划进了对方的友人名单。
于是他便也礼尚往来地给出一个。
相处起来意外地不错。
除了这种时候。
杜若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块珍藏许久的茶饼,削下一点用红泥小炉煮上,底下烧着松枝,噼啪作响,轻烟袅袅飘出亭子,散在一片碧蓝的空旷里。
“这茶是用雪水泡的,回甘清冽,尝尝?”
凌却尘端起来抿了一口,道:“要是把我问恼了,你泡十斤茶也没用。”
“知道,我有分寸。”杜若拿了一块芝麻糕吃,支着腿,看起来随意潇洒,“你说他很像,但终归也只是觉得像而已,不如问问他来得直接。哎,你打算几时问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那恩人居然会用还魂邪术还魂,还是小心些……呃……”
杜若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怂,顿了顿,很委屈。
“这也不能说吗?”
凌却尘默了默,道:“我不想问。”
“这有什么想不想的。”杜若嚼着芝麻糕,嘟嘟囔囔道,“你也真怪,找了这么久,又不问。”
凌却尘盯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茶水,思绪渐远,似是在斟酌什么,许久才道:“如果有个人,你以为他死了,可某天却遇见了个似是而非的影子,不知那影子究竟是镜花水月,还是确有其人。但若不去弄清楚,他便会一直在,你作何选择?”
杜若斩钉截铁道:“自然要弄个明白。”
“……”凌却尘不由失笑,“我不如你。”
杜若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识趣地换了个话题道:“你打算带他去万宗大会?”
“三宗六派的掌门人可以带四人随行,无需通过灵阵,他算一个。”
“既然师父他老人家同意,你想带谁都行。我听说药堂莫长老这两天又在闭门炼丹,那老头儿脾气古怪不好惹,上回不过帮你要了些筑基洗髓的丹药,就隔三差五找我薅东西,今天说炼丹伤了元气,明天说丹炉炼坏了,害得我都不敢从药堂门口路过。你怎么说动他的?”
凌却尘眸子微垂,目光轻轻扫过手腕。
尽管一触即离,杜若依然察觉到了,脸色骤变,直起身来。
“难道你……”
“嗯。”凌却尘淡淡地应了声,“我给了他一点血。”
第14章
凌却尘的血液很特殊,能够令不同的药性互相调和,极大地提高成丹率,也因此被道青连哄带骗拐到了南寻州,囚禁了好些年。
这算不上什么秘密,许多炼丹师都知道。
据说曾有名气不小的炼丹师大着胆子去向凌却尘讨要一瓶血,后来便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过。有白凤道庇护以后,更是没人敢触这个逆鳞。
而如今凌却尘居然拿自己的血当作报酬,去托炼丹师帮忙,说出去都没人信。
至于换来的丹药是给谁的——想想就知道。
杜若有点头晕。
半晌,他才谨慎地询问道:“那位……住在云琅崖那位道友,可有名字?”
“单名一个晏字。”凌却尘大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闷笑一声道,“没你想得那么玄乎。莫长老一开始是想要狞胆兽的兽核,还有些罕见的草药,都得天南海北去寻,最麻烦的莫过于那个祥云兽金炉,我懒得离开云琅崖,就用血替代了。”
“胡说,都是借口。”杜若吃着酥饼,含糊不清地控诉道,“两年前我晋阶出了意外,昏迷不醒十万火急,你都没想过放血!”
“我的血又不是仙丹妙药,抽干了给你喝都没用。”凌却尘被气笑了,“有药堂长老出手,也无需再去请其他炼丹师。当时还缺一味药引,我闯入遗迹不眠不休地找了七天,九死一生险些回不来,你醒来后哭着喊着要跟我拜把子,都忘了?”
“……”杜若被堵得哑口无言,讪讪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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