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讲,即便内门弟子真有问题,那也只是少数,青云落没有这么大本事藏住半个门派的魔修,大部分内门弟子身上的玉片应该就只是普通信物而已。
总之证据不足。
凌却尘蹲下身,想拿走那个小锦袋,却被沈修远攥得更紧了。
他看出沈修远情绪不对劲,十分耐心地解释道:“阿晏,只是偶然捡来的一枚玉片,不能算作证据,即便告知了仙鼎盟也……”
“那如果加上我呢?”沈修远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寂静如一潭死水,凉冰冰地看向他,“如果告诉他们,我身上有邪术印记,却靠这枚玉片躲过了灵阵感知呢?”
第37章
“不可。若只有你一人,无异于以卵击石,青云落有很多办法替自己开脱,说不定还会揪着你的身份倒打一耙。没有确凿的证据,此事急不得。”
小徒弟说的这些道理沈修远当然清楚。
他只是不甘心。
深埋的痛苦和恨意豁开了一道口子,便一发不可收拾,浩浩荡荡地奔涌出了吞天噬地般的气势,而后一头撞在了那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上,从指尖到心间都凉了个透。
冰冷的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
他蓦地一惊,回了神。
就见凌却尘在自己身前半跪下来,将自己的手连同锦袋一块儿拢住,说话时口鼻间呼出一团淡淡白雾,模糊了眉目。
“阿晏,你先别急。”他神色温柔,声音低如耳语,好像拢在手心的是一枚薄薄雪花,轻轻呵口气就化了,“如果青云落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一手遮天,我一定会与你将此事追查到底。”
“与我?”沈修远嘟囔了一声,不是很想让小徒弟瞧见自己的坏情绪,干脆把脸埋进斗篷绒毛里,还嘴硬道,“这、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急的不应该是你们仙鼎盟么?”
凌却尘:“……”
他一瞧见眼眶微红、埋在绒毛里的委屈师尊,直接忘词了。
半晌,才记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虽然事关仙鼎盟,但我暂时还不能告知掌门。”
“为什么?”沈修远一愣,忘了自己的手还被人捏着,下意识地屈了屈手指,指尖不小心刮蹭过凌却尘手心。
凌却尘:“!”
他飞快地松开手,扭过头,目光游离,说话都不顺溜了:“掌门、掌门他不会在有关仙鼎盟的大事上徇私,定会让我把你带回去……当做证据软禁起来,不行。”
沈修远后知后觉,被捂过的两只手微微发热,毛绒蹭过的脸颊也有些烫起来。
他迟疑道:“那你……隐瞒不报,这又算什么?”
凌却尘又看回来,弯起眸子一笑,很轻地说道:“徇私。”
寒风穿过细枝碎叶,拂过眼睛,刮得有些酸疼。沈修远觉得这风着实迷眼,迷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了。我们先回城里,住两日再走。”凌却尘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林子外走,“毕竟这里离浮山很远,长途跋涉,不宜养伤。”
沈师尊安静得像只鹌鹑,时不时朝两人紧握着的手瞥一眼,眨眨眼睛,又很快移了开去。
-
沈修远自打从城外回来,就有点魂不守舍。
他斜倚在塌上,揉捏着那个锦袋,目光却不在上面,而是悄悄瞟去了凌却尘那里。
小徒弟正端坐在清心阵中,闭着眼,通身都是名门正道翩翩君子的气度,若是再在眉心点上一颗朱砂,妖邪鬼怪见了都得吓个跟头。
可方才却对自己说了“徇私”二字。
那一瞬间的滋味很难形容,像是春茶落入了沸水之中,翠色沉浮,肆意舒展,散发出令人沉醉的清香,轻轻柔柔地笼罩在心尖。
很淡,却又醉人。
沈师尊有些紧张,一下一下扯着那个锦袋,顺便拷问着自己的良心。他承认自己好像也许可能大概是生出了那么一点不轨之心,可这是别人家的徒弟,又不是亲徒,性子稳重,生得又俊俏,自己心动不是很正常么?
须臾,他抬手捶了一下脑袋。便宜徒弟那也是徒弟,人家喊自己一声师尊,再加上这是道青的躯壳,师徒乱伦实乃大逆不道,要遭天谴的那种。
再说了,小徒弟再怎么好,那都是对着道青的,自己瞎琢磨个什么劲啊。
……
这么一想,沈修远十分灰心,整个人都焉巴起来。
桃花还没开呢,刚冒个芽就碎了一地。
大约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凌却尘若有所感,睁开眼睛,转头向软塌看过来。
沈师尊立刻别开脸。
“现在什么时辰了?”凌却尘先是望了眼窗外,然后起身走到塌边,“饿了吗?想吃什么?鲜笋面?”
沈修远心不在焉:“都行。”
“脸色这么差,不高兴?”
“我……”沈修远一想到这些嘘寒问暖都是对着道青的,就如鲠在喉,恹恹地垂下眸子,“没有。”
搭在膝盖上的手被捉了起来。
小徒弟替他把衣袖往上捋了捋,很认真地搭了脉,完了纳闷道:“没什么不对的啊。”
沈修远:“……”
他倒宁愿小徒弟说出点毛病来,什么郁结于心啊,什么忧思成疾啊,再刨根问底地问一问,自己再那么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透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出来,水顺推舟……只可惜沈师尊一颗心从小鹿乱撞到现在也不过半日,还来不及撞出病来。
凌却尘眉头一皱。
自家师尊被把了个脉后好像更萎靡不振了,活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
难道还在想着青云落的事?
于是他委婉地哄劝道:“青云落如此势大,那些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查出来,何况你修为还未恢复,至少要到金丹期才有些许自保之力。如今……时间不早了,还是先把饭吃了吧。”
沈师尊连眼皮都没抬,焉了吧唧地坐起来,道:“嗯。”
鲜笋面很快端了上来,鸡汤做底,金黄鲜香,上面浮着一层翠绿的葱花,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丧气归丧气,不能耽误了吃饭。
他风卷云残地吃完了面,又把汤喝得一滴不剩,舔了舔嘴角,忽然道:“今晚能不能分房睡?”
凌却尘:“???”
凌却尘:“我夜里不睡觉,在阵内打坐,碍不着你的。”
这个沈修远当然知道,但哪怕只是在同一间屋子里呆着,他也会觉得心烦意乱,难以入睡。和凌却尘在一块儿的这些日子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戳就散,都是偷来的,不知何时就会成为一场空。
“不分就不分吧。”沈修远一推碗筷,正要起身,猝不及防被抓住了手腕。
“你到底怎么了?”凌却尘眉头紧蹙,“在生我的气?”
沈修远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放手。”
“还说没在生气。”
“我没有!”沈修远猛地一挣,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然后脚下一乱,稀里哗啦摔了个屁股墩,痛得顿时泄了气势,捂着胳膊瘪了嘴。
凌却尘:“……”
他把今天总是看起来很委屈的师尊从地上拉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再哄人:“是我不对,别生气……好好没生气,你别躲,让我看看胳膊有没有撞起淤青。我去拿药。”
药膏很快便取来了。
沈修远一声不吭地看着凌却尘给自己上药,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在擦拭什么宝贝。
也是,谁让这是道青的躯壳。
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连名带姓地唤道:“凌却尘。”
小徒弟吓了一跳,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啊?”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谁?”
凌却尘:“?”
他略一思忖,三两下就把自家师尊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猜了个透,总算知道他这一整天在闹什么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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