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日再说吧。
他这个躲避的动作惹得赵璴轻轻一笑,接着, 便有和缓的手落在方临渊的后脑上,摸猫儿似的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
被赵璴抱着, 沉入他四面八方侵略而来的气息里, 的确是一种令人昏昏欲眠的舒服。
“……你还没说, 宫里是什么事呢。”
隐约闭起眼睛之时, 方临渊的声音闷闷地从赵璴的怀里传来。
赵璴顺着他发丝的手微微一顿。
接着, 方临渊感觉到他微微低下头来,声音很轻。
“很大的事。”只听他说道。
“听之前,先答应我可好?此后几日,听我的安排,其余何事,都不必管。”
方临渊被他摸得快要睡着了。
这会儿在他诱哄一般惑人的声线之下,方临渊晕乎乎地点了几下头,说道:“我答应你,你说吧。”
——
之后赵璴所说的话,将瞬间方临渊惊醒了。
“三皇子?”他猛地从赵璴的怀里爬起来。“三皇子怎么会忽然拥兵谋反?!”
赵璴眉眼微微一动,环在方临渊肩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只是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罢了。”只听他说道。“他既无兵权,也没胜算,就算举了大旗,也没人敢来应和。”
方临渊堪堪松了口气。
“那就好……”他说着,撑起身体的胳膊也松了几分力道。“那谣言怎么会传得这样离谱?还传进了陛下的耳朵里。”
便见搂着他的赵璴嗯了一声,轻轻抽去他一只手的支撑,将他带回了怀中。
他一边拥着他,一边顺势将那只手握进了掌心,轻轻捏动把玩着。
“他的确动了些兵,借来的,用以替他押送一些要紧的证据。”只听赵璴说道。“他走水路,要不了几日就会抵京。到了那时,是不是谋逆,皇帝自己亲眼就能看得见。”
方临渊的手被赵璴捏得麻麻的,还有些勾人的痒。
不过他被旁的事情吸引了注意,便并没有把手抽开,而是追问道:“什么证据这么急着送回京城?竟还要带兵押送。”
只见赵璴微垂着眼眸,口中漫不经心,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将方临渊的手指一根根分开,再将自己的手牢牢嵌进去,与他交握得严丝合缝这件事情上。
“也没什么要紧。”只听赵璴淡淡说道。“不过是能替他将皇后、连同九皇子一同扳倒的证据罢了。”
——
当天夜里,赵瑾的确靠着威逼利诱,从苏州守将的手里弄来了五百水兵并六条大船。
皆是用以备战、坚不可摧的好船。
“陛下的血脉流落在外,本皇子需即刻护送回京。若路途中遇到分毫闪失,难道是你的一条贱命赔得起的吗!”
苏州守将犹豫之际,赵瑾对他怒道。
一同南下的官员们被夜半叫醒,一时间不明所以,只知三殿下今日醉酒之后,大半夜就去苏州军中要船要兵。
随行的官员们本就不是一条心。三皇子一党的零星几人苦劝无果,硬挤进来的原桑党官员更是不做声地看热闹。而为首的元鸿朗刚劝了两句,便不知为何惹怒了三皇子,被一柄宝剑架在了颈间,便是再想说什么也不敢开口了。
后来,还是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官吏,私下温言劝了苏州守将两句。
“三殿下都说了,是护送陛下血脉回京,你调遣些人马随行护送,也是情理之中。”那官吏说道。
“可是……这血脉究竟是真是假,大人,你与我都不能确定啊。”守将犹疑道。
“将军糊涂。”那官吏道。“若血脉是真,那么若有什么闪失,你我都担待不起。但即便血脉是假,那也是三殿下信誓旦旦所言,陛下即便要怪罪,也不会责罚到将军你的头上。”
那守将想来,的确是这道理。
他这才勉强拨了船舶与水兵供三殿下使用。
赵瑾看都没看他一眼,拿到人与船只之后,便带着兵马与姜家上下老小,浩浩荡荡地上了船,顺着运河一路北上而去。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官员与守将,急匆匆地快马加鞭去回禀皇上。
苏州府乱成一团。
而收到急报的鸿佑帝,也没好到哪里去。
报回京城的消息很急,因此只三两句话,似是而非,更显出情况的紧迫来。
【三殿下入苏州府强夺兵马若干,开赴京城,尚不知缘故。】
鸿佑帝险些被这一句话气吐血了。
私调兵马,逼向京城!
此举与谋逆有什么区别!但若说谋逆,毫无征兆和缘由,难道赵瑾是疯了吗!
鸿佑帝当场下旨,命人传令,叫沿路的州郡守将派兵拦截,务必在赵瑾抵达京城前将他拦下来。
又为以防万一,鸿佑帝传召入后宫,命姜皇后在这两日尽快将使臣们送出京去,以免家丑外扬。
片刻之后,鸿佑帝又想到了什么,当即又秘密调派了一队锦衣卫,命他们即刻南下,调查赵瑾忽然谋反的缘由。
做完这些,鸿佑帝已经有些筋疲力竭了。
可他仍旧没有停下,甚至连口茶都没喝。
传旨的太监一个接一个地快步出去,而他则负着手,困兽一般在御书房里踱来踱去。
从上京到苏州,即便快马加鞭,也需一整日的时间才能到达。
太慢了……这样焦急的等待,实在是太过折磨。
更何况鸿佑帝本就是个心重多思的人。
他负着手,心下免不了担忧。若是锦衣卫没能及时查清缘由,他便失了先机,此后的事更是无法掌控。若是赵瑾没能被沿途的官兵拦下,就这么撞入京城,岂非让他的子嗣成了人尽皆知的笑柄?
他本就没有多少儿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鸿佑帝几乎一整日都没有饮食。
一直到这日夜半,宫门处传来了南边的急报,说是元鸿朗大人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一路跑死了三五匹马,才将这奏报送到京城。
那时的鸿佑帝才刚睡下来。
他急得寝衣都没有更换,踢上鞋子便披衣见了信使。
信使双手将奏折送进鸿佑帝手里,鸿佑帝哆哆嗦嗦地打开,便见上头寥寥数语,已是令他的冷汗都隐约冒了出来。
【三殿下昨夜私自见过前太医院院判廖才大人,得廖才大人私下馈赠一物之后,便入兵营调兵入京。
微臣无能,不知廖才大人所赠为何物,亦未能劝阻三殿下。万望此信于陛下有用,微臣遥叩,请陛下安。】
鸿佑帝捏着信的手忍不住哆嗦起来。
“廖才……廖才不是死了吗!”
他怒得几乎失了理智,对旁边的黄纬怒道。
御书房里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廖才也跪在地上直打哆嗦:“这……锦衣卫办的差,从来未曾错过啊!”
“即刻传林子濯入宫!他办的好事,竟给朕留下了这样大的一个烂摊子!”
黄纬叩头,连忙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鸿佑帝紧捏着这封信,灯火摇曳之下,他目眦欲裂。
难怪……难怪他这好儿子长硬了翅膀,敢带着兵马入京来与他对峙!
他见了廖才,定然是知道了当年清贵妃的事……
难怪这素来鲁莽愚笨有余,却胜在乖巧的孩子,真敢带兵谋逆!
但是,当年的事情能够怪他吗!那孩子生与不生,他贵为九五之尊,难道就不能做决定吗!那孩子来得本就不合时宜,他忍痛动手,不过因着他垂怜疼爱清贵妃,这才瞒着她些。
还不是为了让她少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伤一些心!
是她……是她不服从圣旨,是她自己不好好用药……
如今,她的儿子竟还敢翻过来找他的麻烦!
只是这小子着实年轻,想法太简单了些。
区区若干兵马,难道就足够与他父皇叫板了吗?
天真!
鸿佑帝深深喘息着,单薄的一纸信件,仿佛一柄薄而锋利的刀,斩在了他与他这个孩儿数十年的父子情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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