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抬头,便见赵璴已经站起身来,停在他面前,说道:“上去吧。”
方临渊不解,却还是乖乖地挪到了床榻里头。
便见赵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沉默片刻,回头过来问他道。
“你确定不怕?”他问。
——
赵璴语气平缓,神色也淡然,是真的在问他确定怕不怕。
可方临渊的心态,却在他这句问话之后变得别扭了起来。
灯盏熄灭,他们二人各自盖了一床被子,并排躺在床榻上,四下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方临渊睁着眼,看着破旧的屋顶。
赵璴平缓的呼吸声从他旁侧传来,缓慢、平静,像是风平浪静的海上的潮汐,将漫天星辰的倒影搅碎在了浪花里。
方临渊的身体在潮汐声中有些紧绷。
并非因着海水汹涌,而是人的本性里,似乎就存留着对广袤的、深不见底的海有着本能的畏惧。
好怪哦。
他们一个军营的弟兄们睡在一只帐子里,也从没有这样过。大家偶尔还用枕头打闹一番,磕磕碰碰的,玩完了倒头就睡。
赵璴其人,当真与别不同?
片刻,方临渊实在睡不着。他躺得太平整了,一时间胳膊也不舒服,腿也没搁对地方,老想翻身。
怕吵醒赵璴,他只好轻轻偏过头去,看看赵璴睡着了没有。
却见他一扭头,赵璴便睁开了眼来,一双眼平静而清醒,静静地看向他。
“怎么了?”他问道。
这狐狸一冷冰冰地开口,方临渊刚才浑身绷得难受的那股劲儿,竟不知怎的突然就松了。
他笑了两身,翻过身来,侧身抱着被子,正好面朝着赵璴。
“你刚才说那个话,到底什么意思啊?”他问道。
赵璴的眉眼微微一眯,仿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片刻,赵璴没说话,方临渊笑了两声:“为什么会怕?你不会也好梦中杀人吧?”
赵璴偏头看向他,仍旧没有出声。
方临渊笑了几声,自笑得没意思了,讪讪地收了笑脸,以为与赵璴短暂的谈话就此结束了。
却在这时,赵璴忽然抬起手来,一把捏住了他的脸蛋。
力道不重,倒是吓了方临渊一跳。
“你干嘛啊!”他一惊。
却见赵璴捏着他脸侧微微晃了一下,问道:“你不打算睡了是吗?”
方临渊讪讪地拍开了他的手去。
果然人狐殊途,话不投机半句多。
——
窗外雨声簌簌,听起来凉快又清脆,以至于方临渊安静下来,都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沉入的睡梦。
第二日清早,窗外晨光初透,他是被窗外隐约传来的人声吵醒的。
是个年长的老年男子的声音,想必是这位老婆婆的丈夫,从建阳郡领了粮食回来。
方临渊起身向外看去。
透过窗外被一夜雨水洗得澄澈的阳光,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穿着短褂的身影。
他身后的板车上粮食堆成了小尖,这会儿正拖着那辆车往里头走。
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腿上有明显的伤口,脚上一双旧草鞋被血渍染成了深黑色。
方临渊一愣。
这可不就是昨天给他递账簿的那位老汉吗!
方临渊当即转头,看向了赵璴。
赵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这会儿正靠在墙边坐着,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方临渊带回来的账册。
“怎么了?”见到方临渊神色有异,他微一拧眉,站起身来,朝着方临渊视线的方向看去。
“我没留神,这儿竟是下坪村。”方临渊匆匆说道。“那婆婆的丈夫见过我。”
而窗外,老妪已然匆匆迎了出去,看见那老汉腿上赫然有那样骇人的伤口,吓得忙上前问道:“怎么去趟城里还受了伤?这是怎么回事,官兵打你了?”
却见那老汉连连摆手,说道:“没事,没事。”
说着,他还从怀里取出了一包药来,说道:“你看,这是方将军特派人给我们分的伤药。昨天敷过一回,已经没事了。”
那老妪不信,忙上前查看。
待确认了他的伤没有大碍,老妪才放下心来:“前两日听说衙门外起了乱子,你也不带个信回来……”
“如今不是都好了?方将军来啦,还记挂着我这点小伤呢!”老汉则安慰她道。
“方将军?昨日借宿在这儿的两位公子,也说建阳郡那位老爷姓方,是个将军……”
“公子?”
那老汉闻言,四下张望,恰撞见牲口棚里溜溜达达的流火,当即吓了一跳。
“哪来这样大一匹马!”
一墙之隔,炕上的方临渊急得匆匆穿起靴子来。
“这可如何是好?我被瞧见了不要紧,但是你可如何解释?若是消息传了出去……”
眼见着他急得要打转,赵璴站起身来,朝外望了一眼。
“就是昨夜那两位公子的呀!”那老妪说道。“昨天雨大,那两位公子来家里借宿,我便将阿壮的屋子借给他们住了一夜……”
两人说着,眼看着已经朝他们这边走了。
“他们过来了!”方临渊压低声音道。
“好了,安心。”却见赵璴抬手在他肩上按了按,动作利落,伸手拿起了枕头边上的几本账册。
接着,他单手拉起方临渊,走到了这间屋子后头的窗前,一把将窗子推开了。
晨光熠熠,酣梦初醒。外头房檐上的鸟雀跳来跳去,清脆的鸟叫声下,明亮的晨光照在赵璴一本正经的半张脸上。
“翻墙,会吧?”赵璴问他。
眼看着前头一人多高的土墙,方临渊诧异地看向赵璴。
睡一觉起来,翻墙从人家家里逃跑?
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当即立断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啊!
——
那老妪和老伯停在了他们的门前,却见房门紧闭,窗子也只开了一条缝隙。
“怕是还没醒呢。”老妪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老伯闻言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先将门外的粮食推进来。人家在家里住了一夜,也合该煮些粥来,好教他们吃饱了再赶路。”
老妪连连点头,又跟他说:“村里的强哥儿几人昨日才拉了两袋米来咱们家,说是他们领回来的租子,先给咱们分一些……”
就在这时,棚中的那匹马忽然打了个响鼻,径直转身,穿过了大敞着的院门,一溜小跑着走了。
两人皆吓了一跳。
“公子,公子,你们的马跑了!”那老妪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上前,去敲侧屋的木门。
却未料,刚敲了两下,门便开了。
门里,空空荡荡,唯独叠放整齐的土炕上放了硕大的两锭银两,被窗外的阳光拉长了影子。
——
此后几天,方临渊再想起那日的场景,都还有些想笑。
一人高的土墙,于他二人而言什么都算不上,抬手一撑,丹田发力,轻而易举地就跃出去了。
二人轻飘飘地落在了院外,迎面便是青朗的水洗一般的晴空之下,接天的、翻滚的麦浪。
“今年定然是个丰收的好年。”方临渊看着那片麦田,不由得轻声感叹道。
赵璴在他旁侧嗯了一声。
方临渊转过头去,看见的便是一身黑衣的赵璴。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夜里来去无影的夜行衣,这会儿在日光下却显眼得很。而他隐匿身份在外,还不忘单手抱着账册,另一只手取出蒙面的黑巾来,神色冷肃而平淡地准备将脸重新蒙起来。
可这夜色下杀气腾腾的姿态,在日光明媚的白日里,看起来竟有几分煞有介事的有趣。
明亮的日光落了他一脸,岂是遮得住、匿得起的呢?
方临渊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而旁侧的赵璴看着他,片刻,也忍不住缓缓勾起了嘴唇。
这样明媚的太阳,不必再遮掩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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