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有兵士站了起来。
“不需要!”有人大声说道。
应和的声音越来越多,有人带头,四下里兵士的情绪也愈发高涨起来。
“那么明天,吃饱喝足睡个好觉,你们要去做什么?”方临渊问道。
“全歼匪寇!”
“得胜回京!”
山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
待到营地里的士兵们开始开开心心地吃饭,方临渊的喉咙也说干了。
他回到自己的帐边坐下,拿下挂在马鞍上的水壶,仰头喝了大半壶下去。
为了让这些士兵们养足精神,重生斗志,倒是把他累得够呛。
不远处的周嘉满脸钦佩地挪到了方临渊身边,说道:“将军,范将军还真没有夸错,您当真厉害极了。”
“说几句话就叫厉害了?”方临渊放下水壶,转头问他道。“战前鼓舞士气,这不是最基本的吗?”
“是,确实是。”周嘉嘿嘿笑道。“但您的确厉害。”
对上他满眼灼灼的崇拜,方临渊笑了一声,说道:“说这些没有用。你还记得充州山脉的地形吗?攻打山寨时的情形,趁这会儿没事,你给我复述一遍。”
方才鼓舞士气的话是给士兵们听的,而将领们,则需要足够的冷静、缜密和周详,可不能真把说出口的大话塞满自己的脑子。
“啊,是!”周嘉连忙说着,从旁边的撇来一根树枝,就着地上的沙土给方临渊画了起来。
他们拢共也只在宁北郡待了三日有余,范玉树便受了重伤。因此确切的地形、状况,周嘉了解得也并不算详尽,只能尽量详细地将当日的情况讲给方临渊听。
嗯,战术了得,盘踞天险,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若只是一般土匪,对这些京城士兵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但他们却偏偏碰到熟谙战术与攻守的一伙匪徒,当即便高下立判,乱了阵脚,到现在都像一群没头乱撞的蛾子似的。
方临渊只得就着他画出的简略的图案,暂且先分析着。
就在这时,有风起了。
附近漆黑的树林哗哗作响,方临渊倏然抬头。
却见黑漆漆的一片深林,随着风停,也渐渐没了声音。
里头什么都没有。
方临渊微微一愣。
只是一阵风过丛林的声音而已,他却在听见声响的一刹那,恍然以为是赵璴来了。
可是赵璴已经答应了他,留守京城,绝不会来。
他不会在这里的。
看着那片渐渐停下晃动的丛林,一时间,方临渊竟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很强烈,像是猛地意识到少了什么一般。
还能少了什么呢?
若是赵璴在这儿,说不定他现在就躲在那片丛林里,小声跟赵璴吐槽这帮不靠谱的兵将呢……
想到这儿,方临渊的嘴角不知为何,慢慢地向下沉了两分。
可能是跟赵璴朝夕相处惯了吧,以至于他到这会儿才发觉,原来跟在身后的影子并不是要费劲去捉,才能发现踪迹的。
它只要不在那儿,就是空荡荡的一片。
方临渊微微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忽然有羽翅声从空中响了起来。
方临渊抬头,便见是一只雪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朝着他落下来。
他伸手,正好接住了那只鸽子。
羽毛柔顺,肌肉健壮,一看就是特养出来的信鸽。
他把鸽子捧起来,便见它足踝上环着一只小金箍,他一抽,便从里头抽出了一小轴信纸,总共有两张。
他将鸽子放在身边,打开了那卷信。
便见巴掌大的信纸,方寸之间,竟细细地描绘出了充州山脉的地形图。匪寨的位置被明确地圈画出来,共有几处出口,房屋建在何处,哪里有河流溪涧,全都标得清清楚楚。
另外一张信上,是清晰而熟悉的字迹。
端正纤细的簪花小楷,最适合在这样方寸大小的信纸上下笔千言。
那是京城与宫中出了名的一笔漂亮的闺秀小字,详细地写明了,山寨大当家与二当家的绰号、模样、性情以及用兵习惯。
是赵璴的笔迹。
他应当仍是身在京城的,小小的信纸上还沾染了两分安息香的味道,遮掩精细而悠长,只有赵璴房里的铜熏炉才能焚得出来。
方临渊拿着那封信,眉眼中不自觉地溢出了笑意。
根本藏不住。
风声又起,身后漆黑的丛林又响起枝叶的波涛声,悠远而空旷,簌簌地响。
可方临渊却一点都没感到空寂。
他心下某处忽然热腾腾的,以至于自己都没察觉,小小的一封信,他看完之后,又翻过来从头再看了一遍。
引得旁边的周嘉都好奇了。
“将军,这是您的信?”他凑上前来。“哪儿寄来的信啊?”
方临渊一把将信扣在手中,转过头来看向他。
“想知道?”他眉头一挑。
周嘉点头点得像捣蒜。
他当然想知道了!这会儿寄信,肯定是什么剿匪的要事吧?不是情报,就是圣旨,他能不想知道吗……
却见方临渊挑着眉峰,朝他勾起了嘴唇。
看起来有些恶劣,却有种说不出的轻快和愉悦,一双眼黑亮黑亮的。
“我夫人寄来的,你也想看?”
周嘉:“……。”
都成婚半年的人了,怎还不见一点冷淡!临走的时候又要专程道别,不出一天,又要飞鸽传情了?
这对名扬天下的恩爱夫妻,真比说书摊子上讲的还要离谱!
周嘉撇了撇嘴,一时感觉像是吞了只蜜蜂,甜滋滋的,却扎嗓子得很。
他匆忙道了句“唐突了”,飞快地直躲出三五尺远,真怕自己不慎看到了什么夫妻私话,被扎痛一双眼睛。
而方临渊则笑着垂下眼去,取出了行囊中随身装带的笔墨和纸张,一边叼着笔杆,一边撕着信纸裁下一小块来,给赵璴写回信。
他没赵璴那样细致的耐心,一张纸撕得歪歪扭扭,边缘也毛毛躁躁的,看起来像张废纸片,根本不像是用来写信的。
但方临渊混不在意,将信纸在面前展开。
写什么好呢?
他没什么情报要跟赵璴交换的,但左右不能让这只鸽子白飞一程。方临渊想破了脑袋,想得头痛,而那只鸽子就在旁边踱步,走来走去的,像是嫌弃他磨蹭一般。
竹叶似的爪印一串印了过去,正好踩过周嘉给方临渊画的那个简陋的地形图。
有了!
他一把取下叼在齿间的笔杆,从墨盒里沾了些墨来。
笔墨游走过纸张,将那简陋得有点丑的地形图画在了上头。
【你看,我手下这些兵,真不靠谱!】
地图旁边落下的一串字,因为篇幅不够,小小的,愈发显得歪歪扭扭。
微风吹过,轻轻扬起了方临渊垂落下来的发丝。
一时间,他恍然间像真钻进了丛林中,小声地在跟赵璴抱怨今日的见闻一般。
——
次日黄昏,方临渊率领着两千兵马抵达了宁北郡。
宁北郡紧邻燕云,燕云再往北便是荒漠与草原覆盖的兖州,因此并不如蓟北那般肥沃富庶。
燕云与充州之间隔着的便是充州山脉,按照赵璴给方临渊圈画的位置,那伙匪徒正是盘踞在充州山脉地形最为复杂之处。
地势高峻,山峰便为他们割据出了天险,进出唯独几条路径,极其容易把守。
可见这些人着实有些本事。
天色将晚,兵士们皆在宁北郡修整,宁北郡郡守也早候在城外,要接方临渊入城去歇息。
方临渊却拒绝了他的好意,请郡守替自己保管好马匹之后,向他借来了一身便服、一匹劣马,接着便将自己的盔甲换在了周嘉身上。
他让周嘉扮作他的模样留守军营,自己则假扮过路商人模样,独自骑着马,去充州山脉转了一圈。
天色将晚之时,向来是岗哨更换、守备薄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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