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殿下重病初愈就来了北郡,这地方冬日里极寒,殿下实不该亲自过来,命人传个话让图某带人去拜见便是。”图震道。
“图将军哪里话,再寒的天你们不也这么冷着吗?”叶云归道。
“我等皮糙肉厚,早就习惯了,殿下万金之躯,怎受得了这份磋磨?”
叶云归听他这话,还以为他在挖苦自己。
却见图震一挥手,有将士捧了件貂皮大氅过来。
“将士们得知殿下要来,特意为殿下备了薄礼,望殿下笑纳。”图震接过那件貂皮大氅,朝叶云归道:“殿下保重身体,我辈才能心安,请殿下更衣。”
叶云归第一次听说镇北军还有这样的传统,不禁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舅舅。
江峰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意思让叶云归不必客气。
他见状心里顿时明白了,舅舅和这个图震有私交,所以才弄了眼下这一出,想让他名正言顺地穿上这大氅去军中视察。可他若有这样的心思,方才在江府就可以穿上大氅,何必要这样的由头呢?
“将军的礼我收下了。”叶云归拿过那件大氅,递给了身后的李兆,却没往身上穿,“别让将士们久等了,请将军带路。”
图震一怔,目光落在叶云归冻得发青的唇上,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欣赏。
他没再多说什么,引着叶云归进了大营。
营中的将士已经在校场列好了队,叶云归远远望去,便见整个校场都站满了人,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寒风中,将士们各个昂首挺立,目不斜视,那气势竟是比他在京城见过的禁军也丝毫不逊色。
“边城有这样的威武之师守着,父皇当可心安。”叶云归道。
“殿下,请。”图震朝他行了个礼,示意他走上高台。
叶云归一看那高台,比下头可招风多了,他要站上去估计能被吹个半死。
于是他摆了摆手道:“我想与将士们离得近一些。”
他慢慢走到队伍近前,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叶云归,心中都十分好奇,一个个看似目不斜视,但其实余光都在偷偷打量叶云归。
先前图震得了江峰年的消息,一早就朝将士们知会过了,众人都知道眼前这位二殿下,是大病初愈来的北郡。
眼下众人偷看他,便见他身形挺拔,长得很是俊美,哪怕穿着武服也掩不住一身贵气。这帮儿郎平日里见惯了军中的糙汉子,骤然见到叶云归那张漂亮的脸,只觉得当真是赏心悦目。
唯一突兀的就是,这位二殿下面色带着过分的苍白,让人有些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支撑不住晕过去。
“父皇让我来慰问边军,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慰问。”叶云归朗声道:“来北郡的这一路是真冷,冷得我一路就没暖和过,手脚和身体都是凉的。”
叶云归慢慢走到队伍中,有人挡着,风总算小了些。
他继续开口道:“我现在见了你们,也不知该如何慰问。饷银你们不缺,吃食也不缺,军功……咱们和邻国不开打,只靠着平日里处理一些越境的骚扰,这也实在评不上军功。当然,守卫疆土震慑邻国这本就是大功一件,可这样的大功,只能被记在史书上,落不到你们每个人头上。”
“礼部的人给我准备了文书,说让我照着念就行,可这里太冷了,风吹得我估计连文书都拿不住,我也不想说那些漂亮话来敷衍你们。”叶云归道:“来之前我想了一路,究竟应该给你们点什么东西,才能不枉费我大老远跑的这一趟?”
“后来我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守在皇陵的日子。”
叶云归这话说完,在场听到的人无不惊讶。
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样的场合,提到皇陵之事。
要知道,对于一个曾被废去太子之位的人而言,那绝不是一段光彩的经历。
若是换了旁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再提起,可叶云归竟不惜当众揭自己的伤疤。
“你们知道我在皇陵里最无助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吗?”叶云归问。
众人都默不作声,没有人敢贸然回答他的问题。
“我在想,要是能给自己记挂的人写一封家书就好了……”叶云归说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而他这声轻叹,竟意外地让在场的众人产生了极大的共鸣。
他们在边关守卫疆土,很多人几年都回不了一次家,与家中唯一的联系,就是一年两次的家书。可这样远的距离,这样长的思念,一年两次的家书怎么够承载?
更何况,其中不少家书说是寄出去了,他们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到了家人手里。只因他们数年来,收到回信的机会寥寥无几。
“所以我想不如给你们一条路吧,一条能把家书寄回去,也能收到家书的路。”叶云归道。
他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都激动不已,只是他们很好奇,二殿下说的路是什么意思?
难道能让家书自己长腿走回去?
“自今日起,凡镇北军将士,每两月可寄一封家书回去,若家中人按时回信,回信将一并被带回军中。”叶云归道。
他此话一出,众人终于抑制不住情绪,队伍中传来了窃窃私语声,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就连一旁的图震和江峰年都变了脸色,图震甚至想提醒叶云归,这个许诺有些不切实际。
镇北军人员构成很复杂,几乎囊括了大夏朝内各地的州府,两月一次的家书寄送,太不现实了。他起先见叶云归不肯穿大氅时,还挺欣赏对方,想着这位二殿下虽然身子骨不算特别硬朗,骨子里却是个坚韧的。
这会儿听了叶云归的许诺,他只觉得此人太天真了,什么都不懂!
终于,队伍中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自会做到。”叶云归道。
“好!”人群中有人开口叫好。
随即,更多的人开始跟着叫好……
叶云归从人群中退出来,朝面色复杂的图震道:“图将军,我今日还带了一份文书,劳烦将军宣读吧。”
他掩唇轻咳了一声,显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图震压下心底的思绪,当众宣读了那份封江峰年为“镇北大将军”的文书。
江峰年在镇北军有很多旧识,在北郡的名望一直不小,再加上他和图震有私交,所以今日之事可谓皆大欢喜,就连同在镇北军挂副职的另一位将军,都未表示异议。
就在这时,有人传话说郡守大人来了,特来拜见二殿下。
众人转头看去,见不远处,有几人簇拥着一个穿着貂皮大氅的人候在那里。
“殿下,您看……”图震问道。
“让他过来说话吧。”叶云归道。
随即,有人将穿着貂皮大氅的郡守带到了叶云归面前。
江峰年立在一旁,此刻他心中无比庆幸叶云归没穿那件大氅。
“下官拜见殿下。”郡守朝叶云归行了一礼。
“郡守大人何事?竟还特意跑了一趟?”叶云归问。
对方一怔,心道不是你让我来拜见的吗?
但这话他当然不能问出口,便陪着笑寒暄道:“北郡城天寒地冻,殿下怎穿得如此单薄?”
叶云归冷冷一笑,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士们,“郡守大人,他们与我穿的是一样的。”
“殿下万金之躯,怎好……”与他们相提并论,但他后半句尚未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改口道:“殿下万金之躯,自当更珍重才是。”
“郡守大人,你还没说来见我所为何事?”叶云归又问了一遍。
“下官仰慕殿下风采,听闻殿下今日来大营,便特来拜见了。”郡守道:“下官在衙门里略备了薄酒,请殿下和诸位将军同往一叙。”
“既然无事,你拜也拜了,见了见也,便请回吧。”叶云归道:“至于你衙门里摆的薄酒,不如让人取来大营,我今日在这里与镇北军的将士们一同用饭,你这点薄酒我替镇北军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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