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的话岑默没有说,但叶云归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刺客杀人,一般有两种常见的方法。第一种比较直接,找到人就出手,不用计较别的。这种法子比较适合用来刺杀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人,或者是江湖中人。”岑默朝叶云归道:“另一种则比较谨慎,需要提前踩点,摸清各处细节,力求一击毙命且不留下任何痕迹。这种法子针对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因为身份比较高,一旦刺杀不成功,容易引起警觉,增加再次出手的难度。”
“接到这种差事的时候,哪怕是很有把握的事情,我们也会依着习惯重新踩点,确保万无一失。你大哥当初找我对你动手,应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怕找了不专业的人万一失手,引起了你的警觉。”
只是叶云齐没想到,叶云归是个死过一次的人。
“二殿下,记住我说的话了吗?”岑默问他。
“嗯,记住了。行事越是循规蹈矩,越容易被暗算。”
“反正你做了皇帝之后,每年去京郊干农活,每次先皇忌日来谒陵这样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做。之所以没出事,只能算你爹命大。”岑默道。
叶云归闻言失笑,心道父皇要是知道岑默在这里教他做皇帝,定然要被气个够呛。
“这里是祭台?”两人行到神道尽头的高台时,岑默问道。
“不算是祭台,这只是行礼的地方。祭台还在前头呢。”叶云归道。
岑默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而后便跃上了高台。
他朝叶云归伸出一只手,将对方也拉了上来。
“不去前头看看了吗?”叶云归问。
“神道两旁视野开阔,且停留的时间少,皇陵的守卫最有可能被安排在这些地方。行过礼之后再往前,停留的时间都比较长,看守的估计都是禁军的人。”岑默道。
叶云归点了点头,“所以在这里动手?”
“嗯,殿下觉得可好?”岑默问他。
“你说好便好,我信你。”叶云归走到高台中央,盘腿席地而坐。
岑默见状便走到了他一旁挨着他坐下。
“我一直想问你,你这么大个人,为什么会怕黑呢?”岑默问。
叶云归想了想,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到……我自己瞎了。”
岑默闻言一怔,转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你知道那种不见天日的感觉吗?眼前永远是黑乎乎的,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什么都看不见。有时候迎着光,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在眼前晃,但就是看不到……”
“日子久了,会对声音变得很敏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听见。有时候会突然忘了自己是个瞎子,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叶云归说起上一世的经历,语气倒是很平淡,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只是这些话落在岑默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毕竟,他只差那么一步,就把叶云归弄瞎了。
“从那以后就有点怕黑了。”叶云归道。
“那……梦里你最后,怎么样了?”岑默问。
“梦里的我……最后被人治好了。”叶云归道。
岑默闻言不知怎么的,竟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他不知道,叶云归这话是在骗他。
上一世的叶云归,没有得到任何转机,死得十分凄惨。
“殿下,你百年之后,也会被葬在这里吧?”岑默问他。
“或许吧,西陵的景色还是挺好的,我住久了也熟悉这里。”叶云归笑道。
岑默叹了口气,“岑某就不知能葬在何处了。”
叶云归闻言心中一动,这才想起来岑默孑然一身。
“你若是死在我前头,我可以让人帮你办丧事,你自己挑个风水宝地便是。”叶云归道。
“我看这里就不错,殿下要是有心,就让人挖个坑把我偷偷葬在皇陵里。我这一生无亲无故,死后只怕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葬在皇陵里,沾沾你们皇族的供奉,我在底下也不至于过得太清苦。”
叶云归一笑,道:“行啊,我屋里那个坑,就给你留着吧,反正本来也是给你挖的。”
岑默:……
第13章
当晚,叶云归和岑默在神道尽头的高台上看了半宿的星星。
后来夜深了,凉风渐起,岑默才拉着他回去。
叶云归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明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可有人陪他玩了少年人的幼稚游戏,还毫无避讳地与他谈论生死,甚至认真地教了他该怎么做皇帝才能减少被刺杀的几率。
叶云归觉得,将来若是回了京城,他一定会想念这个夜晚。
【小归,你今天很高兴。】临睡前,满月对叶云归道。
“嗯,今晚再给大哥安排半宿噩梦吧。”叶云归道。
满月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想睡个好觉。】
“居安思危,我可以高兴,但不能忘乎所以,没事儿满月,按我说的做吧。”
【还是同样的梦吗?】
“嗯。”
叶云归先前已经抽空看过了叶云齐的梦境,谒陵那日他的计划,也是为了呼应这个噩梦。所以为了确保将来万无一失,往后的这段时间,他得让叶云齐把噩梦做足。
于是,当晚远在京城的叶云齐,再一次遭受了噩梦侵袭。
这日之后,叶云归让满月给自家大哥连续安排了三日的噩梦。
叶云齐如何他不知道,但他自己也被折磨得够呛,每日醒着的时候都是病恹恹的。
恰好这日,太医院派了人来给叶云归复诊。
来的人依旧是刘太医,对方一看叶云归这气色,又探了他的脉象,当即放心了不少,只当叶云归是因为喝了他那些药才会连日噩梦,神情憔悴。
“我给殿下开的药,可是都煎给殿下喝了?”刘太医问墩子。
“都喝了,一顿也没敢落下。可是我们殿下夜里睡得倒是挺沉,就是容易出冷汗,白日里起来就这么病恹恹的,胃口也不好。”墩子带着哭腔道:“刘太医,您快再给我们殿下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刘太医听他这么说,再加上已经替叶云归号过脉,自然没有怀疑。
“我再帮殿下重新起个方子试试吧。”刘太医道。
“多谢太医,多谢太医。”墩子朝他连连道谢。
待刘太医开完方子后,李兆还塞了一锭银子给他,刘太医推迟许久,并没有收。
“父皇,你要走了吗?”叶云归原本正坐在榻上编蝈蝈,一见他要走,连鞋子都没顾上穿便大步追了上去,“父皇,你看儿臣这蝈蝈老也编不好。”
刘太医做了亏心事,最怕的就是面对叶云归。
偏偏叶云归如今一副天真的稚子神态,看了便令人心生怜悯。
“殿下……好好喝药,保重。”刘太医推开叶云归的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云归可怜巴巴看着他的背影,待人走远了之后,才收敛了神色。
“这人有点良心,但不多。”叶云归道。
“有良心的人做这样的事,比恶人做更可怕。”岑默道。
“为何这么说?”叶云归问他。
“恶人心里没有善,在他们看来恶事就是平常事。可有良心的人心里有善,在他们看来恶事就是恶事。前者认为自己做的是平常事,后者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恶事。”岑默道:“你说这两种人,哪种更可怕?”
叶云归闻言便明白了岑默的逻辑。
恶人做恶事是不会受到良心谴责的,所以做得很轻松。
而良心未泯的人宁愿受到良心的谴责依旧选择作恶,他们下定的作恶的决心,可比前者大多了。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有点可怕。
“你这几日一直做噩梦,是为了应付刘太医吗?”岑默忽然朝他问道。
叶云归看向他,便觉他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不由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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