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楚孑知道王花工是想问什么,赶忙否认,“伤口不多,主要是我第一次做这件事,还要对齐他的纹身,手比较慢罢了。”
“哦……”王花工似乎信了,呆愣在原地半晌没动。
然后,他忽然狠狠砸了一下地板:“都怪我。”
“天灾人祸谁也不想的,王伯伯您可千万别……”
“不是的,”王花工摇头,“当年他十八岁,就弄了个小小的纹身,就是胳膊上那个什么鸟的图案,我说我最不喜欢这个,让他去改掉,他不改,就搬出去自己住了。”
“之后,我们两个再也没说过话,逢年过节连短信都没有了。后来我才知道他玩了摩托车,还交了女朋友,这些我统统都不知
道,不知道啊……”
说着,王花工留下了两行眼泪。
在深夜的月光之下,王花工的双眼通红,两行热泪反射着斌冰冷的光辉,显得更加凄凉。
“小楚,你说是不是都怪我没有教好他?”王花工抹了一把眼泪,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是不是当初我强行带着他把纹身洗了就好了?或者我把他拴在家里也行,他是不是就不会骑摩托车了?”
楚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存在的话,恐怕他们能做的一切都是无能为力。
而王花工似乎也不需要回答,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这到底是怪我,还是怪他那个女朋友把他带坏了?不对,还是怪我,怪我没有教好他。但要报应该也报在我身上啊,让小昌他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为什么走的不是我啊?为什么啊?”
王花工掏出身上的钱包,楚孑瞥到里面有一张照片,是年轻的王花工和十岁左右的小朋友的合影,显然是王昌年龄不大的时候和孩子的影像。
他拿出了里面放着的一张银行卡,终于止不住泪水,含混道:“我知道自己没用,又穷又倔,但我一直省吃俭用,就想给他攒点彩礼钱,结果钱还没攒够,他已经结婚了,我还没把这些钱给他,他就走了,他走了啊……”
剩下的话,王花工再也说不下去了,全都混合着眼泪吞进了肚子里。
整整一天,他都在强装镇定,为儿子找着蒲公英。
唯有此刻,到了深夜,他才在楚孑这位年龄与他儿子相仿的人面前崩溃,终于到了极点。
楚孑听父亲说过,王花工的妻子很早就离世了,只剩下一个并不亲近的儿子。
他总觉得,人生会像电影一样,在某一个节点、因为某一件事,让二人化解矛盾,父子重新亲近起来。
但人生就是这么无常,那个节点还没到来,悲剧就已经发生了。
所以,一切的语言安慰在这一刻都太无力了。
楚孑只好走到王花工的身边,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希望用自己刚刚抚摸过无数次王昌肌肤的手将一些情绪或者力量传递给他的父亲。
而街道两边的松柏依旧沉默不语,在习习夜风之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王花工,有你的一封信!”
门卫忽然提着手电筒跑近,看见站着的确实是王花工才停下脚步。
“王花工,刚刚一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女孩过来,说给你一封信,”门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看看!”
王花工反应了半天才回过劲,赶紧接过信,打开。
但很快,他面露失望。
因为信里只有两张银行卡,和一张便贴纸。
[两张银行卡,一张是阿昌给你攒的养老钱,另一张是攒给我们婚礼的钱,都给你吧。茉莉]
王花工看着这短短的一行字,愣了很久。
第25章
王花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两张银行卡, 嘴里止不住地念叨:“儿啊……我的儿啊……”
楚孑很懂事的离开了片刻,让王花工有段独处的时间,绕去了殡仪馆外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瓶水才回来。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 王花工已经又开始找起蒲公英了,楚孑也只是递过水, 默默地陪着他。
“小楚啊, ”王花工沉默了半小时, 方才开口, “你说, 我儿子这些钱, 是从哪来的啊?”
楚孑愣了一下,坦诚道:“我也不知道啊,王伯伯。”
“我都不知道我儿子在做些什么,”王伯伯忽然笑了一下,“今天看到他浑身都是纹身, 还玩摩托车,你说, 他会不会是学坏了啊?”
一个父亲, 对孩子近况一无所知的父亲, 在孩子死后,最大的担忧会是什么呢?
会是“我的儿子是不是一位好人”吗?
楚孑想,也许是吧。
“我不知道,”楚孑想了片刻,“王伯伯,您觉得您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王花工叹了口气, “叛逆,不服管, 总顶嘴,十六岁就去混社会,结婚了都不和我说,不听话。”王花工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两张银行卡,“小楚啊,你说他留了多少钱,应该不会特别多吧?”
“要不我陪您去看看?”楚孑道,“便利店旁边还有个二十四小时的自动提款机,咱们可以看看两张卡的情况……如果您想的话。”
“啊……”王花工的手还在扒拉着花草,“那蒲公英怎么办?”
楚孑拿出手机,查找片刻:“我从网上给您买,好不好?让店家加急送,应该明天就到了,不影响之后的仪式。”
“好,”王花工方才站直,“去……去看看卡里。”
然后,他又补充道:“小楚,我真的不是想知道里面有多少钱,我是怕,是怕有很多钱……”
“我懂,我懂。”楚孑说着,拉过王花工的手。
二人沿着殡仪馆外的道路慢慢地走向自助银行。
深夜璞兰市的郊区并没有行人,也没有往来的车辆,安静的楚孑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和王花工渐粗的喘气声。
哪怕王花工已经故意走的很慢了,但因为路很短,很快便到了。
王花工在门口将卡递给了楚孑。
“孩子,你帮我看看吧,我……我用不明白这些设备。”
楚孑想起之前王花工说自己留给儿子的钱,也是放在银行卡里。
他怎么会不懂ATM机的操作呢?
但楚孑也没点破,只是点点头:“好,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
“信得过,信得过……”
“密码是什么?”楚孑又回头问,“六位数。”
王花工又打开茉莉留下的那封信,手指颤抖地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在背后找到了一行字,念道:“说密码是小昌的生日,小楚啊,你试试971223?”
“好。”楚孑按照王花工说的数字输入,ATM机却传来叮咚一声,屏幕上提示密码输入并不正确。
“密码不对啊,王伯伯。”
“啊?”王花工思索片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挤了进来,“怎么回事呢?你是不是输错了,再试一次。”
楚孑只好又输入了一遍,但仍显示密码不对。
“我难道连儿子的生日也记错了?”王花工退后半步,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
他自己上前,输入了一段新的数字。
屏幕上瞬间显示密码正确,进入了主界面。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但很快,二人的眉头就一起皱了起来。
因为王花工点进显示余额的界面之后,看到了一行有些出人意料之外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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