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岑查看了地图片刻,又问:“这个村的起源是什么?村志有记载吗?”
“没有,我也是想查到这个村子的起源,”楚孑答道,“大致可以推测是光绪二十年左右建成的村落,里面有一位普米族的工匠,然后就没了。”
“有了,看看这个,是王印喜的小说,”范和平又拿出了保存在真空袋中的几张旧宣纸,“但是也都残缺不全了,很难拼凑出完整的话来。”
白岑赶紧用自己的手机开了视频,给楚孑打了过去。
三人也不管别的,也没有寒暄,就这样挤在漆黑狭窄的仓库,看着那些文字。
半小时、一小时……
时间流逝的飞快,连周围别的组别的研究员都已经下班了,却看到古文献组的等还亮着。
他们也都感到惊奇,立即凑了过来。
不一会儿,小小的资料室挤满了人。
大家听完楚孑讲述东发村奇怪的狗类葬礼仪式,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都自愿加班,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搜索着、查询着。
深谙古代经济学的研究员根据村志的纸张、墨迹推断出了东发村的经济状况。
也有深入研究过民族考古学的研究员说着普米族的演变历史。
还有瓷器组、金银组的人根据东发村村志中的婚庆、葬礼所记录的用品,推断了东发村整体的习俗……
一小时前,东发村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子。
但此刻,它已经变成了这些研究员眼中的一道趣题,等待解读。
虽然也许它的历史价值并没有那么高,但对于东发村的村民来说,能知道自己村子的来源,总归是好事一件。
而最终,还是古文献组的范和平研究员从王印喜和友人的一封书信中找到了答案。
那篇书信,王印喜提到,他自己的曾祖父,是因为家乡的一场暴雨导致流离失所,这才不得已到了西南省。
隔壁研究环境考古学的人立即掐算,发现这是嘉庆年间的一场横跨西南云贵的一场水灾。
正是这一场水灾,导致了云贵地区很多少数民族——其中很可能就包括普米族——的迁徙。
而他们为什么会正巧迁徙到了西南省呢?
“大姨嫁陕二姨苏,大嫂江西二嫂湖。戚友初逢问原籍,现无十世老西南。”
另一个研究员补充了一首《竹枝词》,描述的正是嘉庆年间西南省浩浩荡荡的迁□□动。
这时候的西南省不止有来自云贵的流民,还有江北、江南甚至甘州的居民。
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江广填西南”*。
也就是说,熊村的先人正是在那样的时代洪潮之下涌入的西南省。
而这其中,竟然有几位普米族的居民。
几位一直深造民族历史学的学者提出,东发村似乎并不像是单纯的普米族后人形成的村落,因为从村志来看,他们的婚嫁仪式,都有两湖地区汉族的影子。
白岑这才猜想到,在一个村子形成的初期,也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风俗重新交融的时期。
古时候的普米族历来崇敬狗和羊,认为狗是菩萨和天神所赐,而且,以前的人类寿命短,狗的寿命长,是狗自愿将寿命交换给了人类。
所以,才形成了有一个人就要养一只狗的独特风俗。
而神赐的狗死去之后当然不能随便埋葬,于是在熊村,开始了对狗的葬礼。
虽然没有详细的史料记载,但楚孑他们猜到,之所以要用五种颜色祭死去的犬只,是来源于普米族的神话,说神赐给普米族的狗共十只,系红珠狗、贝壳狗、绿松石狗、金狗、银狗各两只。
而葬礼必须的那一把尺子,也是“补全”了狗交换给人类的寿命。
至于熊村为何是“熊”村,则更是普米族这种仪式汉化的一个有力作证。
因为“熊”姓就是普米族大姓“尚”姓的汉化版。
这足能看出,在熊村形成伊始,就有了汉化的意识了。
如此,东发村的神秘仪式,以及他的历史被一众研究员剖析了个清清楚楚。
一众研究员解密之后,方才大呼过瘾,还在聊着东发村的细枝末节,意犹未尽。
范和平被各种年轻的研究员围着,只觉得心潮澎湃。
他好久没有在研究当中找到这种激情了。
他看向手机屏幕的另一端,发现这个提出问题并试着解决问题的青年,也在笑着。
范和平忽然觉得,自己的退休,也没那么悲伤。
“真好啊,”他对身边的侄女说道,“还有人记得我们古文献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看来我所做的,也并不是毫无价值。”
“当然了,舅舅,如果不是您,我也不会走上历史研究这条路啊。”白岑揽过舅舅的肩膀。
然后,她又看向屏幕中的青年。
“叫楚孑是吧?”白岑低声道,“之前我在图书馆见到的那个对甲骨文很有研究的学生,好像就是你吧.......”
第54章 神秘的葬礼[完]
楚孑也暂时放下了手机, 只觉得心神激荡。
普通民众或许觉得博物馆与自己的日常生活很遥远,连之前的楚孑也不例外。
但其实,每一个人住的每一块区域, 都少不了各类研究员深入调查的身影。
他们是一群在文化上工作,也作用于文化的人。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 一民一姓皆有传承。
楚孑凝了凝神, 看向围拢在自己身边八卦的村民, 朗声道:
“也许, 我知道这个村的第一批人, 也就是诸位的祖先, 是什么样的人了。”
此话一出,一众村民立即安静了。
他们好奇且惊讶地看向了楚孑。
“孩子,你说,我们的祖祖祖辈,你知道是谁了?”一个牙都掉光了的老爷爷问道, “可是村志都丢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楚孑回之一笑:“根据这块村碑, 在西南省博物馆众多研究员的帮助之下, 我们有了一个相对准确的猜想, 但之后还要把石村碑拿到那边认真检验年份之后才能确认。”
此刻谁也不再管那石碑吉不吉利的事了,纷纷围拢到了楚孑身边,都想知道自己的祖宗是什么人。
这可比说闲话重要多了!
楚孑整理片刻思绪,将刚刚和研究员探究出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村民听。
村民们也方才知道,自己原来两湖地区以及普米族的后人,流着几百年前, 融合了无数民族的血液。
在小小的东发村,体现了彼时民族迁徙、彼此交融的社会风貌。
正是这样跨文化的交流、融合、新生, 才有了现在华国在世界舞台上独特的文化旗帜。
“天呐,不愧是大学生,就根据一块破石头就知道我们的祖宗了?”
“太好了,以后祭祖就不用只祭几代了!”
“咱们这群人呐,也算是有根了!”
村民们无不兴奋。
这可是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啊。
大家都在朝着楚孑道谢,挤得楚孑都有点难以呼吸了。
他费了好大劲才说服村民,这是西南省博物馆研究员的功劳,并不是他的。
村民们都开始打算给博物馆送锦旗了,这才让楚孑得以喘息。
明村长的神色也有了松动。
丢失的村志一直都是他身为村志的心病,但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村长,一村之长,他在无形中给自己加了很多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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