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囚犯又笑:“玩拉大车怎么算牌啊,这纯看运气的。运气来了我也挡不住啊。”
小李摇头:“你肯定是算牌,太欺负人了陈哥!我真是啥都玩不过你,上周下象棋我就一把没赢,上上周下围棋我也不灵,上上上周下五子棋我也都输了。陈哥,我进来之前测智商可有135呢,你测过没,是多少啊?”
陈哥笑着摇头:“我不测你们年轻人那玩意。”
他把牌规规整整收好,又说:“不过我儿子小时候测过,有142呢,当时大家都说他是神童。”
“陈哥这么聪明,肯定孩子也聪明啊。”小李说道。
“是、是!”陈哥露出了比刚才赢牌还开心的笑容,“他从小学习就好,我也没本事,交不起赞助费,但他考自己考上一中了呢。”
“你就吹吧,老李!”旁边一个囚犯凑过来,“跟你在这儿住了五年了,没见过你儿子来,你到底有没有儿子啊,都假的吧!”
老陈一脸严肃:“当然有了!他今年都要高考了!是我不让他来的,来这儿多影响他啊!”
“啧,”那囚犯摇摇头,“你就吹吧。”
“放屁!”老陈站起身,“回头等我儿子考上了北大清华,我就把录取通知书甩你脸上。”
但他说完这句话,又消沉了。
他的双腿绑着脚镣,这是死刑犯的标志。
“消消气儿,陈哥,”小李凑上来,“话说,陈哥,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么聪明,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
在监狱里大家一般不问彼此进来的原因。
但小李刚进来不久,还不太知道这个规矩。
一群人都沉默了,盯着老陈。
老陈重新坐下,想了想:“今天哥高兴,就给你讲讲?”
小李点头:“讲讲!”
老陈眯着眼,叹了口气:“嗐,其实这玩意儿也没啥好讲的。那年我做点小买卖,有个不识相的小流氓非要找我收保护费,我不给,他说要去找我儿子的麻烦。”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就是瞎逼吹呢,没想到有一次我接我儿子放学,还真看见那小流氓在他学校门口等着。”
“我儿子身子骨可弱了,我天天给他炖汤都补不起来,估计是把营养都送给脑子了。”
“我怕他真对我儿子下手,就约了他,想找他谈谈。”
“当然了,我也没想给他钱,就想吓吓他。但没想到那小子不识相,结果我下手重了,就这样了呗。”
小李听完,又问出了一个禁忌的问题。
“陈哥,你后悔吗?”
老陈沉默了半天。
“后悔,怎么不后悔。但我后悔的不是我把他弄死了,”老陈苦笑一下,“我后悔影响我儿子了,他一个人在外面,还得读书,过得多不容易啊。幸亏他争气,听说能上北大呢,我现在就希望他太太平平、健健康康,要是没遗传我这臭脾气就好了。”
那囚犯问:“你俩有联系啊?你怎么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呢?”
老陈吸了吸鼻子:“这话说的。儿子的事儿老子能不清楚吗?”
那犯人撇撇嘴,小声道:“还吹呢。儿子都不来看他,写信也不回,估计早不认他这个爹了。”
老陈听见了,高声道:“放屁!怎么不回信了!每封都回!你要不信,我回监仓给你看看!”
那人不说话了,因为老陈肉眼可见地有点着急了。
能来这儿的犯人没有哪个人是没问题的,这囚犯也看出来了,老陈的逆鳞就是他的儿子,不提还好,一提就急。
场面一时间有点尴尬。
但很快,一位穿着检察官制服的人和几个狱警走了过来。
大家都知道,这肯定是要有事儿了。
这位检察官大家都很熟,他是归渡市检察院第一组,专门负责司法执行复合的,姓吴。
老陈见过吴检察官很多次了,看到他就和他打招呼:“吴检,您来啦,周日也得加班啊?”
吴检察官面色沉重,把老陈单独叫了出来。
“老陈,你做个心理准备,”他说:“你的执行复合下来了,定下时间了。”
“哦……”老陈愣了一下,随即爽快一笑,“也该下来了,我这都白白浪费了国家五年粮食了。具体是啥时候啊?”
老吴叹气:“下周五凌晨。老陈,你还有四天,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儿,想办的事儿,你都告诉我啊,我能办的都帮你办办。”
“没啥事儿,不麻烦你了,都到这会儿了,没什么放不下的,”老陈依旧笑着,“这五年一直来看我,也辛苦你了,我走了你就解放了。”
“哎,老陈!”老吴摆摆手,“不提这个了,你想想的吧,有事儿跟我说啊,一定跟我说。”
老陈挠挠头:“对了,还真有一件事!”
老吴点头:“你说!”
“就是我儿子,”老陈想了想,“按理说周五我就应该见着回信了,但这次一直没有呢,都拖了两天了,你能帮我看看是怎么了么?”
第193章
吴检一直在做检察院执行组监督相关的工作, 这是他们监管司法执行的一环。
这份工作不用出庭,也不用经常见受害者,但却要求他经常出入法院、监狱, 可以说是最贴近犯人或者说被告的一个职位。
这份工作他已经做了八年了。
八年的时间里,他见过上万名犯人, 起初也很不适应, 但他从老狱警那里听过一句话——“我们不评价谁是好人, 谁是坏人, 我们只是在接触一些犯过错的人。”
从那以后, 这就成了他的格言。
诚然在这份工作中, 他免不了要接触一些罪大恶极、臭名昭著的犯人,他们性格扭曲,思维异于常人,手段残忍,道德底线很低。
对于这样的人, 他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公事公办, 尽量不去想他们出狱之后应该怎么办。
但也有不少犯人, 只是一时行差踏错, 或者他们所犯的罪并没有造成太恶劣的影响,对于这些人,老吴在完成工作之余,也会尽可能地帮帮他们。
监狱的职责是惩罚、教化、改造,靠得既是它本身剥夺犯人自由并加以劳动改造的方阵,也靠得是如同吴检察官以及各个岗位上的狱警这些奋战在一线的干警们。
吴检其实见过的死刑犯并不太多, 毕竟一年到头一共也没有多少会被判处死刑这一极刑的案件。
不过他还是咂摸出了一点门道。
被判处死刑最常见的原因就是杀人罪,吴检发现, 如果是激情杀人或者复仇杀人这样的犯人,接触起来通常会比较容易,因为他们是比较有针对性的;但如果是预谋杀人或者无差别杀人,那么就很难接触了。
老陈,也就是陈直,却是个特例。
他撒谎了,其实那天他找到那个小流氓之前,就已经带好了绳子、塑料布和刀,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件,也是他被判处极刑的原因。
但吴检察官和他接触起来,却发现这人并不是凶穷极恶之辈,只是一个好面子的中年男人。
他不知道为何当时老陈没想到要报警,没想到要换别的方式沟通,甚至没想好自己可能承受不了分尸这件事——他本来计划杀完人之后分尸抛弃,结果刚把对方捅死,他就晕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热心群众报警送到警局了。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可他偏偏选择了最差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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