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在陆既明看来,沈馥和他是一样的,不到绝境,绝不言败,为了家人,睚眦必报,甚至不吝惜自己,也要把敌人拉下马来。
从前,陆重山以为他年少不识得事情,满嘴胡言,总说是他父亲陆鹤鸣为情所困,不懂得割舍,才连累了夫妻两人分隔两地,郁郁离世,让他引以为鉴。
但陆既明知道,只要在世上有所牵有所挂,人才是真正地活着,像风筝有线,树木有根,不然和行尸走肉无异。
现在他更加知道了。
正好第一缕太阳翻山越岭而至,透过开了一条缝的窗口打进来,又顺着撩开一半的床帐,打在沈馥的脸上,连他眼睑上的红痣在熹微的晨光下都显得闪闪发亮。
他被阳光打扰,连连皱眉。
陆既明忙抬手帮他遮住,另一手将床帐扯下来,挡住阳光,他们还能再睡一会儿。看着重新睡沉的沈馥,陆既明低头,用唇在他眼睑上轻轻碰了碰,又轻得不能再轻地叹了口气。
南方应该也很不错,他想道。可以有一座小院,养几只鸡,养猫养狗,屋前有葡萄架,家里有金鱼缸,再种一棵大石榴树。
作者有话说:节奏缓一缓,先谈两章恋爱。
第五十九章 中秋
翌日,冼春来在醇园唱了一场堂会。
期间,陆大少爷对他多有垂爱,言笑晏晏,赏钱礼品不断,走时还再三邀请冼老板再来小住。富春山居冼老板眼见着又水涨船高起来,惯爱追捧红人的戏迷们又鱼贯而来,一时间,富春山居又重新成了平州城最热闹的去处,把胖老板乐得成日里呵呵笑。
两日之期一到,于维鸿如期而至。
如今沈令仪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恨不得把他来时坐过的沙发坐垫都烧了,但碍着小阿还在他手上,勉强堆出些笑意,有问有答。
沈馥从醇园回来后,结结实实地睡饱了,精气神提起来再与于维鸿周旋。
他将电报上的内容连同落款说给于维鸿知道,同时,他还着意看了看于维鸿的表情。听了沈馥的消息,于维鸿只是点头,并不惊讶。沈馥心里有数了,看来这冼春来十有八九就是于维鸿的另一个下线,这消息早就已经送到于维鸿手上了。
再有多的,沈馥也不知道了,于维鸿也不多言,站起来扣上帽子就要走。
沈令仪叫住了他:“等等——我们展示了我们的诚意,你的诚意呢?”
于维鸿转回身来,看着他们姐弟,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要见小阿,” 沈令仪果决地说道,“不保证他安全,我们没法继续合作。”
听到沈令仪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称作 “合作”,于维鸿笑了笑,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和不明情况。但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难,沈家姐弟俩还是很重要的,信息的来源不能太单一,他信不过。
“可以,就见一面。” 于维鸿说道。
能见面就好,姐弟俩心里都踏实了不少。于维鸿走后,姐弟俩都松了一口气,沈馥已经将与陆既明合作的事情全数告诉了沈令仪。沈令仪明显是不赞同的,在她看来,陆既明和于维鸿也差不多,前有狼后有虎,为了避开狼而与虎谋皮,这远算不上明智。
但他们姐弟默契多年,对彼此都是全然的信任,既然沈馥决定了这样做,沈令仪便全力配合,齐心协力总比各自为政赢面大。
秋意渐浓,天高云淡,城外落雁滩的大雁在短暂的歇脚后,纷纷启程往南飞去。城内的梧桐树叶子都黄了,偶尔一场愁煞人的秋风秋雨刮来,叶子短暂地在空中飞舞,蝴蝶一般,然后落地,被雨水粘在地上。
但平州城内却不显萧瑟,原因无他,新鲜事儿太多了。
最近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一群神棍,组建了一个 “世界宗教同盟会”,第一次开会就作了个预言,说是从中秋那日开始,世界将会黑天五天,提倡民众囤积食物。
有嗤之以鼻的,也有信的,一时间粮油食品店客似云来,从众心理作祟,越来越多人囤积食物。因着中秋将近,还有囤积月饼的,月饼都脱销了。政府在广播里号召大家不要从众囤货,但百姓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热热闹闹地买起来。
除此之外,议会选举接近白热化。
前任内阁总理蔡铣是有望连任的大热门,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有力的竞争者,名叫姜泓。两人比着赛似的通过各种渠道发表自己的政见,拉拢选民,凡是打开广播,翻开报纸,都能见到他们俩。
平州本地的热闹也不小,听闻陆大少包了一艘画舫,要在中秋夜在望月湖上游船赏月。传说那画舫极大,里外四进,造船的厂家是以前给皇帝造龙船的,造工精细,不在话下。
天刚擦黑,画舫便停在了望月湖的码头,凡在邀请之列的客人都在码头一一上船。那船的确大而精美,连黄铜栏杆上都挂满了灯,流光溢彩,倒映在水波中更是晃眼。
眼见着渐渐客满,迎在码头的船工侍应正要收起迎宾的红毯,起锚开船。正此时,又有一位客人姗姗来迟。这位客人没有给出请柬,闲庭信步一般大模大样地就要上船。当先的一名侍应拦住他,殷勤问道:“先生,请出示一下请柬。”
沈馥装模作样地摸摸西服的口袋,假作惊讶:“呀,忘记带了。”
没有请柬自然是不能进的,眼看着要开船了,侍应却左右为难。沈馥这张脸他们都认识,按理来说,陆大少爷办宴会,沈馥定然是座上宾,但他又确实没有请柬。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就在僵持间,有人从船上下来了,是杨翎。他没说什么,只是朝侍应们摆摆手,侍应们知机,不再拦了。沈馥拉了拉衣服下摆,朝他们笑笑,上船去。
侍应们卷起红毯,船工扬声喊道:“起锚!开船——”
船航行在波平如镜的望月湖上,一点也不颠簸,也没有航行的噪音。沈馥一路走,一路看着这装潢华丽的画舫。
他今日穿了一套象牙白的西服,二手淘来的,不算旧,更显得熨贴一点。头发用蘸了刨花水的梳子草草梳过,看着精神又不显得过分板正。没戴什么首饰,胸前别一个玫瑰造型的红宝石胸针,白底上一点红,衬了他眼睑的红痣,显得白的愈发白,红的愈发红。
没有收到邀请,沈馥一开始不以为意,中秋夜团圆夜,在家跟姐姐吃个团圆饭岂不美哉?再说了,小阿还没安全回来呢。但后来转念一想,他现在和陆既明合作做戏,开了台却不叫他,哪有这样的道理?
想到这儿,沈馥还是捯饬了一番出门来了。
这艘画舫大得很,上下两层,上层赏月,下层开宴。沈馥施施然来,他没有受邀自然没有他的位置,别个都入席了坐着,偏他来得最晚,长身而立,杵在门边,仿佛有聚光灯打在身上似的显眼。
陆既明坐在最上首的靠窗位置,正在和坐在手边的冼春来小声说着什么。
人人都爱看这样新欢旧爱相争的把戏,眉来眼去的,心底都道,今天算是来值了,比月亮还好看呢。
他这样杵着也不是个办法,侍应忙过来,给他在末座加了个椅子。沈馥才坐下,就和旁边穿得雍容的一位富太太聊得开心,富太太被他逗得花枝乱颤。富太太喝了口凉沁沁的香槟,脸上还有笑意,拍了拍胸脯顺气,亲亲热热地说道:“我的老天,你这么可人,怎么那一位倒丢开手去了。”
沈馥垂了眼帘,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也不晓得呢......”
他不经意地抬眼一瞧,隔了好几桌,与陆既明的眼神一触即分。他笑道:“姐姐,这儿气闷得很,我出去甲板上透透气。”
富太太被他一声 “姐姐” 叫得通体舒畅,怜爱地拍拍他:“快去吧,散散心。”
沈馥闪身出去,甲板上开阔凉爽。他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沿着船舱的边走,隔着窗户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他绕到船尾去,倚着栏杆吹了吹风,月亮还不见踪影,被大朵大朵的云遮住了。
不一会儿,沈馥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陆既明。
“怎么来了?” 陆既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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