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这儿蹭了灰。”
那伙计受宠若惊,讷讷不敢言,赶紧退走。
沈馥拿起报纸,手心里扣着从伙计衣兜里摸出来一张便条。裁缝量完尺寸已经离开,只剩下沈馥一个人坐在雅间里,品茶看报。
见左右无人,他匆匆展开那张便条,上面赫然是沈令仪字迹。
“看管松懈,特此传信。于不可信,从长计议,伺机一晤。”
沈馥匆匆揉起便条,扔在水杯中,化去字迹,连茶带纸泼掉。脱身的路又断了,他心里思绪万千,想到沈令仪与于维鸿往日的情谊,又替沈令仪担心起来。
思来想去,已经到了中午,陆既明果然如约返回,载着沈馥回家。
他独自回来的,孟三已经不在。他也没说和孟三到底有什么事,和什么相关。但看着他好像兴致勃勃,下车时绕过车头,绅士地给沈馥拉开车门,作出个请的动作,门童似的。
沈馥惊疑不定,心想,每一次陆既明兴奋的时候,准没好事。
陆公馆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热闹,他们甫一下车,门房就来说,有一个乐队来了,正等着陆既明去决议。
“决议什么?” 沈馥问道。
“婚礼啊。” 陆既明步履轻快地往里走,“得让我听一听才行,婚礼上的奏乐很重要。”
沈馥越发觉得荒诞好笑,跟在陆既明身后,客厅里,乐手们都摆开了种种西洋乐器,正等着陆既明来听。领头的指挥殷勤地朝陆既明和沈馥握手问好,沈馥伸出手去,无可无不可地一握,愣住了。
那指挥笑得憨厚,已经转身去指挥乐手们准备奏乐。
陆既明回头看向沈馥,有些得意般说道:“阿馥,我亲自挑来的乐队,你听听。”
指挥轻轻一挥手,钢琴、风琴、提琴齐奏,乐声悠扬。
沈馥却无心欣赏,他垂在身侧的手搓了搓,回忆着刚才握手时的触感——这乐队的指挥,手上竟是厚厚的枪茧。
陆既明已经挨到沈馥身边,手指随着乐音一点一点,似是陶醉其中。他朝沈馥耳边凑去,笑道:“婚礼就在下月,你可得好好准备。”
陆既明行事,悖离常理,想一出是一出,沈馥已经对他的散漫性子习以为常,也隐约猜到他看似毫无章法之下的别有深意。但他还是没料到,陆既明竟然要大大咧咧地将这场啼笑皆非的婚礼办在醇园。
沈馥惊呆了,上一回陆重山还绑了他去,百般威胁,如今却能允许他们登堂入室,做这样的荒唐之事吗?怕不是会把老爷子气死,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
陆既明却混不在意,说道:“那老不死的自顾不暇,还能管我?”
他话中大有深意,沈馥还想再问,陆既明却不再说了,另起话题。
章振鹭西北平乱频传捷报,平州城歌舞升平,在这乱世之中,晋中的百姓却难得的有了和平安稳的错觉。
醇园中有一片湖,恍若一块绿汪汪的碧玉,镶嵌在精美的园林当中。中间一道长桥,卧于碧波之上,上有闸亭,可将湖景尽收眼底。湖的一边,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小院,紧闭门扉,门前常年点着红色灯笼,仿佛在等着久久不至的归人。
正对小院的另一边,是陆既明在醇园的留宿之地,也是沈馥第一次见陆既明的地方,这一次的婚礼,就准备在这个地方举办。
醇园里,因为陆重山缠绵病榻大半年,反反复复,向来有些死气沉沉,近日因为要办婚礼,常有人进进出出,倒热闹起来。醇园里的仆从常在旁窃窃私语,不知道自家大少爷是什么路数。
陆既明扬言要办新式婚礼,不要那些迂腐的婚仪,也顺理成章不让醇园里的人插手布置,只用自己雇来的人。陆既明发出去不少请柬,更以陆重山的名义,遍请军中将领,这场婚礼,出乎沈馥的意料,竟然井井有条地办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真的不会起章节名! 入 V 啦,感谢大家支持!
第三十三章 花好月圆
沈令仪自然在应邀之列,沈馥想着要和姐姐一晤,对于这场荒诞的婚礼,又是抗拒又是期待。
陆既明当然是兴致勃勃,带着他住入醇园。婚礼前夜,陆既明揽着沈馥,带着他在明日将要举办婚礼的洋房里参观。陆既明一手拿着杯子,里头装的应该是洋酒,还有大块儿的冰晃晃荡荡,发出脆响。
沈馥微微皱眉,陆既明最近似乎越发酗酒,但他是海量,怎么喝下去都还是神志清明。
陆既明领着他先在一楼四处看,到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既有传统婚礼的大红大绿,也有西式婚礼的花球白纱,和房中家具一样,不中不洋,但看着还算热闹。到处灯火通明,但就只有他们两人,空旷至极。
陆既明抿了口酒,说道:“这里是乐手奏乐的地方,就像那日舞会那样......”
他有超乎寻常的热情,沈馥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往外挣了挣,想离陆既明远些。陆既明却不如他的愿,手一紧,把他拉回来,继续揽在怀中,带着他继续上楼。
“新式婚礼原本应该是穿婚纱,但我料到你肯定不愿意,” 陆既明轻快地说道,“便让人做了两套大礼服,到时候我们都穿一样的......”
布置一新的新房里,果然挂着两套西式大礼服,几乎一样,只是尺寸略有不同。
陆既明倒像是真的等不及要做新郎官,在沈馥脸上亲了一口,沈馥几不可见地一缩,总觉得陆既明对这婚礼的热忱极不寻常,不知道这回在发什么疯,但也只能顺着他,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声。
陆既明也不理他,自顾自继续说。
“不过既然结为连理,还是要拜祖先,到那时候还是要传统些好,免得把祖宗都气活了。那套裙褂可不就派上用场了?阿馥你多担待些,不过一穿,拜了家庙自可脱下。”
那套金丝银线的裙褂就挂在一旁,在灯光下熠熠生光。
沈馥自然是不愿,即便和陆既明搅在了一起,他也从没觉得应该把自己当女人看待,但这时候,还是不要触陆既明的霉头好。他的家人和性命,都捏在陆既明手上,自然是乖顺配合的好。
见沈馥不说话,陆既明引着他去看婚床。
那张拔步床看着颇有些年头,中式的雕栏纱帐,上面铺了簇新的龙凤被褥。陆既明附耳说道:“孟三他们少不得要来听墙角的,到时候还望阿馥叫得响些,好让他们知道我们恩爱甚笃。”
那西式大礼服与中式的黑褂红裙都挂在一侧,龙凤被褥红得耀目,沈馥不由得生出一点倒错的感觉,仿佛自己真真切切成了新人,要和人永结连理。以前生活朝不保夕,他从来没有想过终身大事,也没有对什么人动过心,今天居然阴差阳错,要和陆既明海誓山盟,真是始料未及。
沈馥满腹心事,陆既明揽着他转回身,窗户洞开,外面就是碧波万顷。远处的湖对岸,一点红光在风中摇摇曳曳,沈馥猛然想起,那座小院就是陆既明父母故居。
好像五彩剔透的肥皂泡突然被戳碎了一样,陆既明的兴致突然全部消失。房间里突然陷入寂静,两人杵在房间中央,正对着窗户,看着疏星点点,以及远处一点红光。
陆既明将沈馥松开,面无表情地说道:“去睡吧。”
沈馥见他喜怒无常,沉默着退出房间,回头看了一眼,满屋的花团锦簇中,陆既明孑立窗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二天天没亮,醇园便热闹了起来。
沈馥一早起来,就有仆佣服侍着他,穿上繁复的西式大礼服。衬衣马甲,再套上双排扣直摆的英式弗瑞克外套,胸前配上襟花,戴上礼帽,手执黑色文明棍,全然是西式绅士模样。仆佣不住夸他,夸他肩背挺拔,衣服熨贴合身,夸得沈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块银元赏他。
等到宾客开始鱼贯而入时,已近黄昏,沈馥靠在窗边往外看去,见到不少熟面孔,沈令仪果然也来了。她穿一身墨绿长旗袍,绣有艳红芍药花,花瓣重叠簇拥,裙摆处绣满落英,妆容精致,仪态万方。除此之外,沈馥还在宾客中见到了穿着西服的于维鸿。
乐师奏起音乐,沈馥的目光反复在那个手有枪茧的指挥身上流连,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按下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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