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合了大家的意思,毕竟陆重山如何,还是要见了才知道。
择日不如撞日,大家心里也急,放下杯子后,众人就随着陆既明往外走。沈馥原本是跟在陆既明身侧的,不住有人攀谈,陆既明应付起来就顾不得他了,他慢慢落在了后面,和沈令仪并肩。
沈令仪神色不定,沈馥走在她旁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沈令仪看了看左右,匆匆说道:“我叫人回家去取东西,那卫兵回来时说,家里头一个人也没有,窗户被打破了,东西也乱七八糟的,像是有歹人闯门。”
沈馥心底一沉,猛地转头看向沈令仪,一时无话。
正是这时,陆既明领了众人到陆重山起居的小院,他左右看,见不着沈馥,竟回过头来,越过众人,招呼他:“阿馥,来——”
一时间大家都看了过来,神色各异,沈馥只觉得被各样目光穿透了,犹如被架在火上烤。他心底还在担心小阿的安危,沈令仪伸手轻轻推了推他,他才反应过来,脸上堆出笑来,排开众人走过去。
陆既明满面柔情,拉起了沈馥的手,当先走进去。
沈馥如芒在背,心里腹诽,如果陆重山是真的病了,见到孙子拉着个男媳妇,估计会气活过来。
陆重山的卧室里灯光昏暗,只依稀见到个瘦成骨头的老人躺在床上,垂在被褥外的手青筋凸起,皮肤暗沉。姨太太杨氏正垂手立在床边,一言不发。
一进门,陆既明就开始演孝子了,站在床边嘘寒问暖,陆重山没有回应,只时不时从喉咙里哼几声,让人知道他活着。众将官发现陆重山竟真的病到了这个境地,面面相觑,有想上前一步查看的,却被陆既明拦了下来。
“医生说,祖父精神不济,不能让他太过劳累,各位改日再来吧,心意我替各位叔伯父转达。”
陆重山病重,章振鹭在外,如今醇园里明显是听陆既明的,众将官如今也对他多了几分敬畏,纷纷应诺,往外退出去。只有章振鹭的母亲章王氏还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呜咽间颇有不少指责陆既明的话,怕是希望老爷子替她做主。章燕回垂着手立在母亲旁边,吓得不敢说话。
陆既明不耐地皱起眉头,一把将章王氏提起来,不顾她大喊大叫,甩出门外,也没人敢说话。陆既明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立到床边,俯身问道:“祖父有何吩咐?”
众人都出去了,仆从掩上门,只留陆既明立在床边,沈馥站在门边,见陆既明没让他出去,也就在那儿站着看。
杨氏怕陆既明就像是老鼠怕猫,缩在旁边,恨不得原地消失了去。人都走了,陆既明也就不再装孝子贤孙了,立起身来,仔仔细细地看躺在床上的陆重山,目光阴沉,满脸厌恶。他朝杨氏说道:“拿那烟枪来。”
杨氏顺从地拿出装好烟丝的大烟,递到陆既明手上,又划亮火柴点燃了。
那腥甜的味道霎时间充盈了整个房间,陆既明皱眉,露出厌恶的神色。床上原本如槁木般了无生气的陆重山突然嘶叫一声,干瘦如爪的手抬起来,有气无力地抓向陆既明手上的烟枪,徒劳地抓挠那些散发腥甜味道的白烟。
陆既明手上擎着烟枪,站在床边,盯着陆重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陆既明像被吓到似的,浑身一颤,将手中的烟枪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拽着沈馥出去了。沈馥回头看了一眼,杨氏直直地扑向那烟枪,贪婪而渴望地捧起来,床上的陆重山那如枯骨般的手仍旧在空中抓挠,却什么也抓不住。
沈馥只觉得可怕得很,打了个颤。
他转瞬又想起小阿的事来,猛地朝陆既明问道:“大少,有人说我们姐弟在宜阳路的家被强盗闯了空门,也不知丢了东西没有。”
陆既明还抓着他的手,闻言转回头来,却好像没听清似的,茫然问了句:“什么?”
沈馥抬眼看去,陆既明脸色也不好,煞白着脸,额上还有汗,似是被吓着了。茫然之色不像作伪,沈馥心知,如果不是陆既明,那必定是于维鸿捣的鬼。见陆既明这副样子,沈馥心里又有了计较:崩别人的脑袋都吓不着他,这时却吓成了这样。
“这是怎么了?” 沈馥问道。
陆既明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撒开了沈馥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地回去了。
月上中天,皎洁月光撒了满地清辉。
宾客来了又去,醇园又变得大而空旷,甚至比之前还空旷了三分,风呼呼地吹过那些无人居住的庭院洋房,呜咽作响。
陆既明专门找了人开车送沈令仪回宜阳路沈宅,在醇园大门前,沈令仪上车前,见到了旁边也准备离开的于维鸿。于维鸿正用手帕擦眼镜镜片,擦好后戴上,抬眼正好与沈令仪四目相对,朝她一笑。
沈令仪扶着车门,说到:“小阿。”
于维鸿说道:“我会好好照料他的,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毕竟我们是这么多年的旧相识。”
沈令仪五指捏紧了车门,指节发白,脸上却看不出来,只是朝他一笑,仿佛分别,说道:“常联系。”
说着,两人都各自上了车,分头归家。
当天晚上,沈馥辗转反侧,不知道小阿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于维鸿到底要怎么样。小阿小小个的,也不爱多说话,也不知道于维鸿会不会为难他。他好似烙饼似的在醇园的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陆既明跌跌撞撞地来了,他手上还拿着个喝空了的酒瓶子,满脸通红。沈馥坐起来,看着在房间里绕圈的醉鬼,头疼地叹了口气。
陆既明手一扬,那酒瓶被扔出窗外,“扑通” 一声落在湖里。
沈馥 “哎” 了一声,说道:“你也不怕砸到人!”
陆既明好像没听见,踉跄两步,玉山倾倒般倒在床上,手脚并用将鞋蹬掉,挤在沈馥身侧,紧闭着眼,仿佛醉死过去。沈馥都被他惊呆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醉死了还是睡着了,又嫌弃他一身酒气,往旁边挪了挪,心道,今晚是真的不用睡了。
不过一会儿,陆既明却皱着眉蜷着身说起梦话来,沈馥凑过去听,陆既明竟是在含含糊糊地叫 “妈”,听得沈馥哭笑不得。陆既明却猛地惊醒过来,眼神茫然,借着月光看向沈馥。他抬手去揽沈馥,说道:“睡觉吧......”
也不知道是谁搅得人不得入睡。
沈馥被他拉倒在床上,陆既明将头拱到他怀里,手还箍在腰上,深深地嗅了几下,又睡了。沈馥被他搂得死死的,挣脱不得,竟然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发糖?
第三十九章 消遣
醇园里的巨变瞒不住所有的有心人,就像是往湖心里扔了一个石头,涟漪一圈一圈地往外荡漾,等涟漪消失后,湖面再次一片平静,但人人都知道,变天了。
恰逢中央政府进行国会改选,蔡铣在陆、严两派的支持下,已经稳坐总理之位数年了,这次改选,陆重山大病不出,也不知两院议员的天平会倾倒向哪边。中央政府早就已经成了各派军阀角力的舞台,议员们都是扯线娃娃,更有甚者,将议员们调侃作 “猪仔议员”,有钱就卖身,分赃贪利,为全国人民所不齿。
所以,比起议会改选,大家更加关注晋中陆家的动作。陆既明以陆重山的名义连下数封电报,急召章振鹭回平州,章振鹭却以叛党未除尽,恐有后患为由,召而不归。
明眼人都知道,这恐怕是要打仗了。
沈馥冷眼看着陆既明每日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另一头,他暗暗等着沈令仪传来于维鸿的消息,但却迟迟没有,看来于维鸿并非是章振鹭那边的人。于维鸿还未有用到他们的地方,那小阿就还安全。沈令仪那儿也没有要紧的话传来,只不过三五日就写信来报个平安,说说闲话,陆既明也没有阻拦。
不知是为了方便处理军务,抑或是方便看着陆重山,陆既明并未搬回听雨桥西的陆公馆,而是留在了醇园。沈馥也就随着他住在醇园,但沈馥却并不喜欢这里,偌大的一片庭院,正值夏意最浓时,绿绿红红,却让人觉得萧条寥落,不知到了秋日里,又是怎样一副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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