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才一愣。
他们身处于仍然热闹的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在狂欢之中,释放还在沸腾的热血,激烈的情绪,以及重生的庆幸。
荀柔眼中朦胧暗昧的情绪一瞬而过,留下清澈的冰冷,仿佛直透他的心胸。
“你真的还记得,自己为何抛家舍业至此吗?”
“我……”波才张了张嘴。
“走吧,”荀柔并不等他的答案,露出仿佛不耐烦的神色,“波连在何处?”
“……请这边。”
帐中无灯,但帐外的篝火足够明亮,荀柔随波才入内,就看见光着膀子,趴在草席上的青年,对方正满口碎碎念叨,精神倒还不错。
“……不知道今天有肉没……嘶……肯定有酒……疼疼……这么疼啊……哥还没回来……要饿死了……哎……真疼……”
纵使荀柔此时,也忍不住一笑。
伤口已经用布条包扎起来。
黄巾的医疗系统,大概是如今最充裕的军医系统。
张角是“大医”起家,徒弟几千人,都是随他学医的,不是学造反的,故而黄巾营中,治病效果如何不提,一但受伤得到治疗是能保证的。
至于成效……两千年后的英国足球,还有“神奇的海绵”呢,对这类职业人士,实不必抱太大希望。
且作为对比,对面汉军之中,军医体系尚未建立,虽然也有医工,但人数极少,服务对象是大大小小的将领们,兵勇属于被忽视的群体,得不到医治是常态之事。
“如何?”波才把着灯台照亮,忍不住开口。
“还好,”荀柔用波才搬来的酒洗手,熟练的解开包扎,用手指拨开伤口,查看肌肉和血管破损,“在战场之上,被敌人背后劈中,还能留得性命,算这小子命大运气好。”
此位仁兄伤在肩背,大概是被刀剑之类劈砍,好在对方大概力气不足,他骨头又硬,兵器在肩膀卡了一下,故而除了肩伤较深,后背伤口更像划过去的。
波才松了口气。
“不过,”荀柔话音一转,“他应该不能再上阵了。”
“什么?”波连一下子蹭起来,“哎,疼疼疼”
荀柔一只手就将他按趴,十分冷酷的指着断开的肌腱,“此处断裂,难再受力,张弓还是挥刀都会影响,所以当然不能再上阵,这还得恢复良好。”
这年月,因为伤口发炎,得热证死掉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他活动活动手指,对立在旁边,也看不出是悲是喜的波才,命令道,“帮我找针线来,要不尽快缝起来,你弟弟这只手,将来连葱都拎不起。”
哎呀,他好久没有缝合伤口,手都有点生了。
波才定了定神,连忙应声出去找针线。
“再带一坛酒来!”荀柔又补充了一句。
脖颈毕竟靠近大动脉,不能用碳烤。不过,什么办法,在没有无菌条件的环境下,挺不过的可能都很高。
“不知你们平日用的针粗细如何?”等待道具期间,荀柔随口和波连聊天。
波连转头向壁,不想理他。
他不回答,荀柔也不说话了,结果憋了一会儿,还是波连忍不住开口,闷声道,“我果然再无法张弓挥剑了么?”
“所以,你明白自己不是铜皮铁骨、刀剑不入吧?”荀柔道。
“你这说的什么屁话。”波连一下子,怒气冲冲转过头来。
暗淡灯火下,少年眉眼盈盈,“嗯?这可是你们老大自己说的。”
波连一下子给憋得说不出话,望着笑得得意的家伙,竟没法生气,“你故意的。”
“你该庆幸,”荀柔神色一淡,“你还活着,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真的十分幸运。”
波连看着他,先是一脸迷惑,接着不知想起什么,直憨的神情渐渐敛去,眼睫下垂,竟显得沉静,“我无所谓,就跟着我哥,我哥去哪,我就去哪。”
荀柔看着他,淡淡笑了一下,“果然是幸运的家伙。”
一个人能找到一个坚定走下去的人生目标,比大多数只能迷茫探索中,迷失方向的家伙,真是幸运多了。
波才拿来酒和针线,荀柔先用酒给波连冲洗伤口,又把针在火上烤透,穿线缝合,幸运大锦鲤疼得叽叽哇哇大叫,一个劲的扑腾,被他哥死死按住。
“别动,”荀柔还吓他,“针要是穿错了,还得退回,多扎几针。”
“伯谦?”脚步声缓缓入内,来人声音温和,“宗继伤情如何?”
波才顿时尴尬紧张得差点弹起来,“……老师……我……”
“勿动。”荀柔头也不回,沉声道,“现在,这里是我的病人,按我说的做,让你们大贤良师再等等。”
“我……”
“勿动!!”
……
波才果然僵硬得一动不动。
身后的张角替他答了一声,“好。”
“你若是站不住,便自己坐下。”荀柔依然头也不抬。
“好。”张角替自己答了一声。
房间安静下来,连刚才大闹大叫的波连都不出声,针线穿过皮肉,吱嘎之声,清晰可闻。
荀柔从容不迫,终于缝好最后一针,一剪刀剪断余线。
据说,外科大夫是有特殊的打结方式的,但他只会他姐教的缝衣服那种。
“好了,”荀柔最后望一眼宛如蚯蚓的缝合线,毫无愧疚的向波才道,“你这针得磨了。”
波才连扑待爬起来,呆了一呆,这才在弟弟的席边,五体投地,真心诚意跪拜下来,“多谢公子大恩,也代我弟多谢公子。”
方才,他真是经历了人生,相当艰难的一刻钟。
“你看,你弟是今天就拉回城里,还是准备再等等?”荀柔望了一眼他满脑门的汗,问道。
“宗继伤势颇重?”张角关心道。
“命应该能保住,就是以后磨针大概都难。”荀柔道。
张角叹了一声,“如此,岂能留他在营中辛苦?还是回城修养吧。”
“多谢老师,”波才几乎立即开口应下。
然后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有私心的。
荀柔站在一旁,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回到城中住处,荀颢已经紧张得迎来,见叔父无恙,这才大松一口气,他和荀柔目光一对,却没说别的,“天时已晚,我已将水烧好,叔父快些随我去洗漱,好早点休息。”
“荀公子,还请留步,”被波才搀扶下车的张角回身道,“今日不知可否再请公子一叙。”
“今日天时已晚,明早再说。”荀柔干脆拒绝。
张角抬眸凝望了他,“我还以为,今夜公子会离开。”
“那你的确猜错了。”荀柔微微一笑,领着荀颢率先进了广宗城县衙。
第59章 真假之间
“阿叔,听闻今日战况激烈凶险,大军几次进攻,险些到了城下,实在太危险了!”
荀柔向担忧的荀颢一笑,“不必担心,我只为验证一事华佗先生出城了?”
“是。”荀颢一点头,谨慎地望向周围,“阿叔说的不错,战事方定,黄巾初胜,得志意满,正是最疏忽大意之时,又开城门亲人相会,华佗先生借着劳军送酒食的队伍,混出城去,极为顺利。”
张角又不用华佗的手术方案,又担心他泄密,将他关在县衙,没事只能熬麻沸散,早就把这个喜欢到处跑的老先生郁闷坏了。
只是广宗城中道徒彼此熟悉,守门者多为老者,日常不必凭借,只需一看人就知道是否可疑,是否熟识。
今日四门之中,东门几个守卒,与城外营中黄巾兵勇有亲之人俱多,正是心中慌乱不定之时,黄巾毕竟不是正规士卒,这种时候守备最弱,只要一点类似于现代魔术中使用的,转移注意焦点的小手段,就有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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