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之气在整个大殿蔓延,一层重愈一层,殿中只听鼎沸水声,满座公卿低头屏息,瑟瑟发抖。
就在方才,数位关东名士,以及近来讨好董卓上位的文吏将官,被一个一个点着着名,拖将出去。
董卓现场就让人煮起火锅。
或许还有人心中彷徨疑惑,但没有人傻到在此时冒头质问原因。
被拖出之人,有张皇无措,有竭力挣扎,有慷慨昂然,有悲愤怒骂,但无论什么样的表现,最终却都难逃镬鼎,运尽命终的结局。
执刀的西凉人,没有为忠义者倾倒,也不曾对求饶者怜惜,就像屠夫面对猪羊,厨子面对食材那样冷漠镇定,殿中能听见的,只有富有节奏的刀切、落水的声音。
“咚、咚、咚……”
又过片时,两个力士,抬着一只巨大的铜釜进来,釜中之物,犹带血丝
董卓面孔掩在冕旒之后,令人看不清表情,他命人将肉端上一块,据案大嚼起来。
荀柔坐席紧靠御座,闭着眼睛都能听见董卓撕扯与咀嚼之声,鼻尖全是血腥之气,让他想起许多往事。
“当啷!”“叮!”“呕”
不知是谁的匕著第一个掉落,接着,殿中响起一片呕呃之声。
“咚”
与荀柔同席的袁隗,终于吓昏了,翻着白眼倒下去,荀柔来不及扶住,袁隗头冠跌落,露出白发苍苍。
左近的杨彪,露出神色惨淡的怜悯,却恶心得开不了口。
“袁氏谋反,诛灭全族。以儆效尤!”董卓冷冷开口,便有全幅武装的兵卒,上前将袁隗拖走。
袁隗的昏倒,成为整个宴会的终结,袁隗救了殿中所有人,除了他自己。
然而,在座公卿却很难对他产生感谢之意。
记忆还在,所有人都记得,就是如今“反董”的袁绍,将董卓引入雒阳城,然后自己逃走了。
用以威慑群臣的宴席散去,幸存者与亲族、好友相扶着起身,蹒跚走出大殿,谁都不敢多看殿前的铜鼎一眼。
一人脚下一软,没有站稳,竟从高台之上直接滚下去。
人的步速岂追的上,眼看那人滚至最下阶,伏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没有人说话,文吏的亲友,忧心忡忡的加快脚步跑到其身侧,惶顾四周,却不知该怎么办。
“驾我的车将他送去太医署吧。”荀柔叹了口气,他走在后面,但直到他走到阶下,人们都围在殿前,没有反应。
有资格在宫中坐车的公卿并不多,大多数看上去并没有比倒在地上的这位好多少。
他们并没有真的在城头生死搏杀过,也不曾见过尸首盈野的战场,更不曾亲历京观的建造过程。一辈子在朝堂之中修炼出应对云波诡谲,水下杀机的城府,面对董卓这样直接突破人类极限的行为,直接破防,实在很正常。
“谁要你这等奸贼示好!伍校尉之魂今当索尔方去!”一个年轻气盛的文吏指荀柔怒骂。
方才校尉伍琼被董卓点名之时,破口大骂,声称荀氏叔侄出卖义士,他死都不放过两人。
这话不清不楚,但并不妨碍众人各种解读。
“慎言!”落在后面的皇甫嵩老将军,快走几步下来。
在众官之中,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算是镇定。
根本不需皇甫嵩多说,那年轻文吏身旁友人,已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一把抱住他,捂住他的嘴,环顾左右,生怕下一刻就有西凉兵卒从四方冒出来。
“董君方受惊吓,失行狂悖,僭越上官,”小吏紧紧抱着友人,将之按倒在地,一起瑟瑟发抖,“死罪死罪!”
“何事喧哗。”穿着盔甲的小将,领着一队兵卒跑步前来,“啊,荀太傅也在。”
小将找到一个认识面孔,上前抱拳行礼,露出一张干净年轻的脸,“不知发生何事?”
也不知是回过神,还是真的吓傻了,就在这时,脸被按在地面摩擦的董君,突然放声大哭。
“天也!曷其有极!”
天啊,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如此癫狂,何能为吏?”荀柔瞥了一眼小将,开口道,“公达,你领他二人去尚书台,录以病免去职。”
“唯。”荀攸拱手受命。
“多谢太傅宽宥,太傅、太傅胸怀宽广……”文吏友人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连声致谢。
入仕之时的豪言壮语都忘了,比起继续提着脑袋做官,还是小命要紧。
荀攸与尚书台其他文吏,将两人和滚下台阶的倒霉蛋一起带走。
“多谢将军。”荀柔温言谢过热心工作的小张将军。
“不必,”小将摆摆手,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盔,“若是无事,在下便继续巡视了。”
“将军请便。”荀柔客气颔首。
谁人知道呢,这位稍显腼腆的年轻小将,就是在历史中让曹老板翻车,丢了亲儿子和族弟,连自己都差点丢命的张绣。
张绣继续巡视,公卿们迅速散去,被董卓招回雒阳,任命为宫门卫的皇甫嵩叹了口气,“今日伍君之举,实在是惊极失措,其人曾随已故张公征讨凉州,立过战功,还望太傅看在其为国效力的份上,恕其妻子。”
荀柔双手拢在袖中,“董公今日之举,实为震慑群臣,免其与叛党勾连。”
董卓已不再寄希望能与儒生文吏们合作,而是以反人类的行为震慑朝中公卿。
皇甫嵩苍老的、松弛的、布满皱纹的脸,更加惨淡了。
他领兵百战,当然能听懂荀柔的意思。
董卓要打大仗,而大战之前,统帅将领为稳定后方,会使用任何极端的方式和手段只为胜利。
他不再说下去,只以沙哑无力的老人的声音,感谢当初被招入雒阳时,荀柔在董卓面前替他打的圆场。
……其实,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荀柔凝视向皇甫嵩,有瞬间想问他,明知道雒阳已被董卓所控,他为什么要卸了军职,空身一人入雒阳来。
但在最后一瞬间,他忍住了。
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
无论皇甫嵩如何战功勋著,如何用兵如神,当他做出选择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只能做棋盘上的一枚卒子,能被人指挥着走,再无从主宰自己的命运。
好在,至少是一枚还可以用的卒子。
荀柔没有再多说,准备告辞离开,正在这时,身后却有宫奴追赶上来,道董公请太傅回去议事。
议事之处换了偏殿,不必再对着满殿血腥,着实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议题干脆了当,如何阻挡叛军攻击。
其实也简单,雒阳周围历朝历代修建起八关,破关过后雒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而只要守住八关,外面的人也就无可奈何。
其中北向,东向的几个关口是防御联军的重点,需要善战勇将,函谷关是后路出口,防备西凉马腾、韩遂趁火打劫,南面四关,则在机动,一方面募兵采粮,另一方面也防备南面刘表等人突然出击,需要信任得过。
最后,大将徐荣派往守汜水关,段煨守函谷,李傕、郭汜、樊稠等人在牛辅的领导下守南面四关,而北面孟津、小平津
董卓望向荀柔。
怪不得,这样机密的军事会议,董卓也要让他参加。
荀柔看向吕布,见他虽还未反应过来,却也踌躇满志,跃跃欲试,点了点头。
“并州军自北来,熟悉关中一带地理,小平津与孟津二关,还需拜托吕侯。”
董卓将自己的大部队派出去,当然不敢将并州军留在雒阳城中。
“若是需要,柔亦愿一同前往。”
“含光为太傅,岂能轻离中枢,”虽然嘴上客气,但董卓在荀柔答应过后,表情肉眼可见的变轻松,“含光是先帝所聘的太傅,自当随在天子身边教导才是。”
不过,虽然这般,董卓还是安排了张济守孟津,让吕布守小平津关,两人互为犄角,自然也可为监视。
之后种种安排布置,不一而足,虽则急促,却也井井有条,并无慌乱,显示出西凉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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