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得胜的消息恰如一道清泉,瞬间滋润了京城焦灼的人心。
军报至京,中枢官吏第一时间被召集丞相府,一是传达胜利消息,二是讨论战后种种安排事宜。
“经此一役,荆州总算稳固了。”
私下里,荀柔一改会议上对荆州叛乱的严峻追溯,轻摇蒲扇,轻松从容。
“荆州之乱,皆在弟之掌中。”
荀彧颔首一笑,应和道。
“地方豪强,土地兼并,是如大汉之疾,腠理不治则入肌肤,肌肤不治则入骨髓,前汉亡之,本朝失之,如今虽不甚重,我尤不得不引以为鉴呀。”
计量人口和田亩,是天下安定后应该做得,而由此会引起地方势力反弹,其实也足以预见,他只是和杜袭,唱了一出双簧,把不敢反叛、却想观望的某些人挖出来而已。
荆州叛乱并不难平,州郡兵力也并非不足,不能见功,自然是人为蒯氏、黄祖对度田也有意见,只不敢赌上去。
他给他们机会拖后腿,而他们果然就敢耽误。
荀襄带去荆州的两万兵马,一多半是为防备黄祖。
“弟将如何安排杜使君?”荀彧轻声问。
荆州牧杜袭无过,但治下出了叛乱,就要不追责,不可能不作处理。
“先前我不是与阿兄商议过么,天下才分十三州太少,州牧权利太大,应当分裂之,免强干弱枝之弊。”荀柔将手指在案上重重一叩。
荀彧轻轻一抿唇,终未言语。
州府分裂,七军部就不得辖制,当初商量时,他就提出过,现在堂弟仍要如此,定是已有打算,也不容他置喙了。
八月,罢镇南将军黄祖,以建义将军高顺为镇南将军。
分凉州金城、天水、陇西、武都四郡为雍州,迁荆州牧杜袭为雍州刺史。
分武陵、零陵、长沙、桂林四郡,为湘州,以天水太守袁涣领湘州,以南郡太守桓阶为荆州牧,二人继续未完成的计量田口。
共和八年,春正月,建京师武学,自州郡、军区及各边地校尉部,千人择一,选英武强健之士入学,教授阵列、兵法、军规、兵械、军需等科。
以军师总祭酒贾诩为武学祭酒,将军荀襄副之。
时年六月,孙坚以疾薨,书至长安,朝廷还未商量出结果,破虏将军孙策又传来军报,称南匈奴呼厨泉部袭扰。
“有孕?这是好事!”荀柔一笑,“恭喜!”
方才相府会议,荀襄请了病假没来。
当时他并未多想,会后张绣却留下来,遮遮掩掩、吞吞吐吐说明荀襄请假内情。
“同喜、同喜…”张绣顿时涨红了脸连声道。
荀柔暗暗一叹,也有些担心,“既然身体不适,便好好让她休息,武学中事务,我另找人承担。”
既然商讨战事的会议都不能来,侄女家的态度便可知,再问怀孕期间还能不能再担工作,未免显得他既不识趣,又不体谅了。
“是。”张绣恢复了正常颜色,恭敬道,“凤卿十分惭愧,直道怀孕不是时候,辜负叔父信重,不敢来见。”
“并无此事,”虽然原本是想让荀襄带兵,此时却不能这样说,“此战需以孙破虏为帅,我原意选一品阶不高的宿将为辅,以免相互冲突听闻妇女有孕,会多虑多思,你要多陪伴宽慰她。”
“是。”张绣嘴角一抿,抿出一个笑来。
“回去吧,”荀柔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张绣从期望至失望,他不是没看见,但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张绣都必须是,也只能做凤卿的副手。
而若凤卿不再为将为官,那张绣就只能是个富贵闲人。
凤卿执掌的兵马,是朝廷的兵马,就是凤卿自己也没有权利转让,绝不会因为婚姻关系,就让张绣沾染。
希望他能自己明白。
荀柔轻轻叹了口气。
否则……
六月中,骑兵校尉黄忠领兵三千驰援并州。
七月中,围南匈奴单于呼厨泉于西河郡美稷,呼厨泉请降,被押送长安,其所帅三部,壮勇入上党、太原铁官采矿、冶炼,其余迁至上郡、西河二郡,录其户口,分以田地,教以耕种,以充实人口。
共和九年,春正月,朝廷诏令州郡置义仓,以备水旱之灾。每岁,民以上中下三等纳之。郡计吏每岁上计,需增报仓中粟、谷如数。
秋九月,各地计吏入京,皆上报郡内增置义仓并纳入粮食之数,虽因地域不同,数目有差,但第一年能如此,也算成功。
共和十年春,荀柔东巡至雒阳,察审刑狱,考察县令以上官吏德行、廉洁、勤政、奉公、实绩,罢黜为政不善者数人。
共和十一年,鲜卑各部遣使奉献,朝廷一视同仁,皆封为归义王,许通市。
“端、昭,你们以为如何?”在议会后,荀柔考校身边正整理文书的子弟。
阿义,如今获名刘端,眨了眨眼,看向年长的荀昭,搁下笔端正坐好。
“阿薇,你先说。”荀柔点名。
荀昭于今年初,嫁与陆议为妻,已从太学退学。
荀柔心里对这桩婚事其实有些疑虑,一则觉得荀昭年纪太小,二则陆议跟随他多年,不是养子也差不多,又想娶尚书令女儿,让他不免多想,三则陆议性格严肃,不像能作个亲切体贴的丈夫的样子。
但堂兄也自有选婿标准,两个少年男女似乎也是两情相悦,他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也实在没有底气发言人家对着他一脸严肃,但对着心上人说不定就可不正经呢。
陆议正备考明年岁试,想取个好成绩,选官能好些。
荀柔没告诉他,其实已经决定送他去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敦煌,地方都找好了,就是邻近阳关的龙勒县,他岳父大人也同意了。
正因如此,才做新妇的荀昭送来他身边,接受政治教育。
荀柔以前公私分明了一阵,不让族中子弟来“服侍”,但那年毒酒事件后,和族里商量好,允许还未入仕的优秀子弟到丞相府来作书吏、接引,接受政治熏陶。
只是一要嘴严,二是熏陶完,还得科考,还得远去千里地。
“朝廷宽仁,北虏必感此德化,归心臣服。”荀昭垂头恭敬道。
荀柔品咂片刻。
放在年轻的时候,他肯定觉得不满意,但现在看,武官掌武事,文官对少数民族态度宽仁柔和些,也不是坏事。
“阿义,你以为如何?”
刘端紧张的舔舔上唇,这是他至今被问过最重大的题目。
“此次鲜卑诸部来朝,是因去岁南匈奴呼厨泉部被灭,鲜卑惧怕大人军威。”他悄悄觑着荀柔神色,自然什么都看不出。
荀柔不置可否,刘端随他居住,平常接触的消息自然也多。
“朝廷应对之策,你以为如何?”
“当今天下方安,百姓才得将息,大人许是不愿再启战端,更增赋役?听说雁门艰苦,土地荒芜,不能耕种,也几无汉民,实在是…”
“是什么?”荀柔寻根究底。
“是无益之地。”刘端小声道。
养父自小告诉他,天下十三州,皆为汉土,失地之罪,罪在千古。
但鲜卑久侵雁门五郡,在长城之内放牧牛羊,养父不令大军驱逐,却将他们分封为王,令他十分糊涂了。
“此事,你不能这样想,”荀柔知道他困惑什么,“日月照临,皆为汉土,厚土所养,即是汉民。还不明白?去找兰台令取秦《邦属律》读一读,你们一起看。”
阿义文辞还未学通,解读旧典不如阿薇,但朝廷政策方向上,却是阿义知道得多。
“唯。”
“领命。”
两个孩子对增加课后作业,端正接受的态度,令荀柔满意点头。
并州人口不丰,而随着天气变化,小冰河期到来,北面牧区减少,严寒增长,也促使鲜卑族为生存向南迁移。
冲突再所难免,但荀柔对历史上五胡乱华中最壮大的一支的态度,已不再同最初一般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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