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阴阳交泰
“叔父!”
“含光!”
丢下帛书的荀柔,身体一倾,倒在堂兄臂上。
张机被连忙唤进来诊看,幸而只是脱力昏厥。
荀采令人备好夕餐送上来,荀彧将方才荀柔之言转告众人,其间,族中有几家使人来询问,都被敷衍过去。
高阳里门关闭,人心惶惶,他终究向堂弟隐瞒了董承带羽林军堵门的事。
“明日我便替含光上书辞去太尉之职。”
“信,我即刻着人传往汉中。”荀攸道,“名录也立即安排人去取。”
“上书一呈,里门便可开启,或有族人欲离此地……任其自去吧。”荀彧道。
虽也是示弱,但这话,又与他往日不同。
荀攸并无异议,“袁氏纵举大兵,非一时一刻即至,尚还有时间布置,倒是徐州牧,依含光之意,当眼下决定。”
“袁本初好谋少断,徐州若是一直不定,袁氏不舍中原,能拖延些时日。”荀彧想了想道。
“王司徒麾下无此能者。”荀攸道,“其性又刻忌而好权谋,我只恐其不能任用得人,徐州虽处东南,然与中原局势深切相依,又依山傍海,十分富庶,无论为哪家诸侯所得,将来后患无穷。”
“让我去吧。”
荀欷忽而道。
“关东形势,长安城内无人比我清楚,也无人比我合适。”
荀彧心中一动,觉荀攸似有意引导相激,暗向他看去,却见其垂头,全然守愚之态。
“朝中不会答应。”他摇头。
王允怎么会赞同荀氏子弟出任州府,即使是徐州。
“不必朝廷任书,”荀欷悄悄握紧拳,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只需叔父私印文书一张,并通关文符,我自骑一骑去往徐州。”
“叔父辞去太尉,依旧能影响长安,如此可见,能否掌控徐州,也不在朝廷一份官样文书。”
话虽如此,荀欷又是糜氏之婿,身份合适,然荀彧思忖他家只此一嗣,若是出事,他如何再见堂弟?因还犹豫不决。
“我……自知才能不足,”荀欷忍不住缓缓低下头,“对徐州,却也有两分看法。其位处东南,依山傍海,颇得地利,故民受其惠,安居而乐业,纵有豪强,徐州陈氏、糜氏等,亦重乡土。卢使君之才,非我所及,而其已除奸佞,整肃吏治。我若至徐州,但行仁政,与众姓结交,共御城池,定不让徐州失于人手。”
话说到这地步,就不好再拒,荀彧沉思片刻,“若臧霸攻来,你当如何?”
“举兵马相抗。”荀欷答到。
“若是,袁公路来,你当如何?”荀彧又问。
“亲至阵前,尽出徐州兵马相抗。”荀欷坚决道。
“若兖州曹孟德来,又当如何?”
“举兵相对,寸土不让。”荀欷再道。
荀彧摇摇头,暗自叹息,“若泰山臧霸来,你当遣说客说之,奉财帛钱粮,与之结交,若袁公路来,你当求援于兖州曹孟德,扬州刘正礼,豫州孙文台。若兖州曹孟德至,你以钱粮劳之,再结臧霸、袁公路,袭其后路若是袁本初有异动,你又当如何?”
“我……我求援于曹孟德?”
“你若见袁本初有意转兵中原,即刻飞书告知友若。”
荀欷一愣,终于垂下头。
见他冷静下来,荀彧细细解释道,“徐州形势复杂,内外交困,城中诸姓偏安于此,风俗亦别于他处,若求之钱粮则易与,若求之忠义效死,则难得。
“泰山臧霸占据一方,出兵一则试探,二为钱粮,不为据地,你初至徐州,人马俱不能信服,何以得重,以钱粮相结,可以为援。
“袁公路颟顸,兵马无序,劫掠地方,故其地豪族必尽起自保,孙文台与袁氏结仇,曹孟德、刘正礼与之相邻,成强弱对比之势,俱不愿见其坐大,遣人说之,必来相助,
“兖州曹孟德兵马彪悍,徐州郡兵不能掠其锋芒,然……观其人用兵,常有破釜沉舟之势,倾巢而动,其本必空,若袭其后,则军心动摇,必返而救,则攻势自解。”
终究再无合适之人,虽则担忧,却还是不得不选。
“你此去徐州,当进退常思保全,遇事集思广益,左右逢源,见机行事,万勿冲动,如此可明白?”
“是。”荀欷重重点头,露出郑重神情,“文若叔父放心,我必守好徐州。”
当前形势,堂弟也会答应族侄前往吧。
荀彧心中叹息,亦再无可说,辞去之前,又往探望了一回昏睡中的堂弟,归家后依旧在前院书房忙碌至深夜。
一则准备堂弟辞书,另一则,王司徒虽必要来总揽朝政,但庶务纷繁,他只要还做尚书令一日,终要尽职尽责。
风穿堂而来,吹得灯盏摇曳。
他连忙抬起手护住灯火。
灯焰在掌心中微微跳动,温度暖而不灼人。
荀彧凝视着那光芒,忽而心中一松。
前路纵使茫茫,幸而照亮的火焰还在。
此时,无论是他还是荀柔、荀攸,都以为总是需要韬光养晦一段日子的,谁都没想到,转机会这样突然,这样快就到来。
……
夜,已过半,天色尚且深沉。
空中漂浮着轻灵的晓雾,此时正是人们沉睡最熟的时候。
“呼哧呼哧”
寝室内,一道急促的喘息声,是激动还是紧张。
“滴答、滴答、滴答……”
有沉而钝的水滴溅落。
一盏床头灯台的火焰,并不足矣照透这最深沉的黑暗。
雪白的丝绸里衣贴着健壮宽广的胸口,此时却已无起伏,白色上锈色斑点画上的红梅,渐渐在系着结的衣襟处,汇聚成一片浓丽的艳色。
一只纤细的手指,沾着猩红粘稠的液体,伸进那片衣襟,摸索了片刻,握着一物,伸出来,凑到灯下。
铜虎比白皙小巧的手掌略长,被平稳的托起,糊满的红色液体滴落下来,在灯光下,显现出几丝微闪的金光。
“你回去,务必选一列悍卒来,悄悄走后巷马棚后那处小门,要快!告诉荀御史,我有办法让凤卿执掌城外五万兵马!”
这世上,看谁还敢给兄长委曲。
……
寒月将坠,晨霜覆在庭院的青砖与屋瓦之上,薄薄一层,将霰未霰。
早起的商贩与行客已经起身,长平侯府的大门还紧紧闭着。
深深宅院内的哭闹声,传不到街市上。
荀光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已换了沾血的里衣,披了一件翠色蜀锦长袍,梳了一个庄重发髻。
沿着走廊,都是肃卫的兵卒。
从荀家借来的兵丁,已在荀光协助,与荀襄的指挥下控制住了这座府邸。
吕布后宅的姬妾们,都被威胁住,不敢出声,在此时能如此纵情哭骂的,只有魏夫人。
“姑母,果真可以说服她与我们合作吗?”站在门外,荀襄小声道,“魏夫人似乎对长平侯,用情很深啊。”
都哭骂了多久了,都不累嘛?
荀光含笑摇摇头,很温和的道,“阿音少见魏夫人这样的女人,自然是不明白,最初自然是真情流露,可这足足哭了一个时辰,眼下,这哭声已经变了。
“真情还有三分,是时候,该想想前途了。”
说着,她便踏入屋内。
迎面一盏铜灯丢来,还未等荀襄拦截,就落下脚边。
只着单衣,鬓发蓬乱,满脸泪痕的魏夫人跌坐在地,怨恨的看着二人,“荀氏你联合外人残杀夫君,你六畜不如!”
“我姓荀,何为外人,何为本家,我心中自然清楚!”
“你当招天谴!”
“天若弃我,自当受之。”荀光缓缓蹲下来,“吕侯暴毙,我亦伤感,然私以为,魏夫人如今,还是该想想自己,想想宫中贵人,想想夫人之弟魏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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