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阿音,功勋并不足盖过这些人,况且还是女子之身,至于大义,自然也有,但未免显得薄了几分,当时也是不得已,揠苗助长。
荀襄能带领这样的兵马,将袁绍阻于河东,其间并无多少失误,功劳已经足够,所以,抛开无用的担忧,无论她因什么缘故轻身往战,荀柔出于私人情谊,都愿意支持。
同时,出于客观考量,此时他也必须去军中。
军中失帅,大敌当前,他这个太尉,怎能一直安坐后方?
这一点,二人显然也都想明白,故全无阻拦之意。
不过,两人相视一眼,一向寡言迟重的荀攸,却先率先开口,“尚书令坐镇中枢安排粮草调运,自不能离长安,”他向荀彧一揖,又道,“然攸既既总揽消息,其中军务最为紧要,自当跟随太尉前往军中,以备咨询。”
“况且,小叔父眼下,亦需必要时,有人代摄军务。”他向榻一礼,肃然道,“私以为,非攸莫属。”
此话无错,荀柔只得问,“如此,御史台监察百官,何人可代公达为之?”
“郭廷尉掌邢狱数年,用心公正,深谙律法,足可震慑百官。”荀攸立即回答。
郭鸿出身邢名之族,在廷尉任上数年,可谓兢兢业业,的确是个完美无缺的人选。
人选既出,此事也就不必再论,剩下就该讨论军情。
毕竟相隔近千里,细节模糊,马上将至阵前,到时候一切清楚,此时也讨论不到具体作战。
不过,袁绍胆敢分兵两路,露出罅隙,这是一点,其帐下重谋臣军士派系不同,相互之间颇有龃龉,是第二,袁绍虽发了一道檄文,但河北士族认得袁绍,士卒百姓却非完全不认汉天子,这道檄文虽将荀柔写得十恶不赦,但荀柔自来懂得民间舆论重要,所以先前曾一再指示荀攸,下了大功夫在此处,因此檄文也未必能全然使军民深信,故其出兵立根不稳,这是第三。
这些都是战时可用之处,却也不是重点。
重点却是
“我原意使阿音东阻袁绍,令其自溃而退,袁绍倾兵来攻关中,不能得,其重众必散,其势必散。不过眼下,我却不再做此打算
“今秋,我就要破袁绍,复冀州。”
屋中陷入一时沉默。
这是战略上的改变。
“我原本是想先稳定关中,以使百姓有生息安稳之地,无论西征凉州,或是南下益州,虽因时机而发,亦是为保守关中,以期关中稳固,民生发展,再训练兵马,徐图中原,亦不致百姓因兵马过于疲敝。”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形势变化,当初我写文释矛盾论,谈主、次矛盾,朝廷西迁,内外俱不安定,自然以此为主,如今内患暂除,军民用命,首位之事,自然便是诸侯,此次若非阿音忽而进兵,我原也准备待明、后年,积攒些仓粮、兵械,在行东征,既除袁绍也炫耀武威,以免使诸侯越发坐大。”
“曹孟德初入兖州,何敢望徐,刘玄德初仕中山,又岂有幽州之意,至于刘表,独骑入荆州,至于祀孔定经,也不过是其野心勃勃,却又胆怯,只敢心里偷生异念,观诸人旧迹,亦非乱天下者,而至于今日,亦是时局所致。”
话到这地步,荀攸、荀彧亦无反驳之辞,都默默赞同,只心中各自沉思本身职责,如何应政略做出调整改变。
这其中,第一个要变的,自是税赋、征兵。
若想今岁改变天下格局,先前商议的两厢勉强的赋税,自然就不足了,征兵也不能再像先前一样不痛不痒。
“为振奋兵士,当许以军功授田。”荀彧沉吟片刻,抬眸望来。
荀柔沉默了,有秦朝前车之鉴,军功授田的好处、坏处,本朝贤人早分析得清楚。
不过毕竟是战时。
纵使过去数年,他一力维持关中稳定,但天下毕竟还是战乱的局面。
总来说,如今人口凋敝,军功授田阻力不大,朝廷也可以做出承诺,从远一些看,新兴军功阶层,对原本东汉以来兴盛的旧名门、公族、豪强,也是一种制衡,但长远看,这是一种豪强土地兼并的开端。
不过,世事俱有两面性,眼下的主要矛盾还是在统一上,所以荀柔还是点头赞同。
“所谓上下同心,共渡难关罢。”
剩下便是诸如张济、姜峻留守长安,协助尚书台维持关中稳定,张鲁携汉中兵卒往左冯翊戍守,防备北面的羌氐与鲜卑境外部落,而左冯翊都尉杨奉,则加辅国将军,领本郡守军往河东支援。
这是考虑到汉中兵不熟悉关中气候又远道而来,水土不服且士气不足,而左冯翊府兵战意自不必提,杨奉在之前长安内乱时,与杨彪一样摇摆两端,虽没真的闹事,却也难以再信任他镇守一方。
天光转暗,两个侍从抬着满架油灯,放在榻边。
兰脂浓香袭人,荀柔胸口一闷,徒劳的挥了挥手,也没什么作用,只得忍耐着继续商议。
官爵改革正行,他这一走,又带走公达,长安这边只有委于堂兄文若独称大局,再加上还有凉州马氏归附,都需先大略定下方略,故而事情一议,便至深夜。
最后,只剩下益州这个不上不下的地方。
虽则这一回顺利平定了叛乱,但益州天然地理位置决定,此处难以处置,作乱随时可能产生,而关中朝廷对此却是鞭长莫及。
三人讨论一程,总无万全之法,荀柔但见时辰愈晚,终于决定暂时将此搁置。
“不如将此题咨询太学众博士?”荀彧想了想道。
荀柔一挑眉,他是不大相信这些没有实干经验的太学老先生的。
“如此,不如加入秋后策试题中?”荀攸提议道。
“……好罢。”比起太学硕儒,人群中倒有人或许提出点建议,“安定益州不在一时,”荀柔忍不住疲倦,打了个呵欠,“望文若与公达,与我同心协力,先顾眼下袁本初。”
见此,二人俱起身,准备告辞。
将去之前,荀彧心下微微踌躇片刻,双手交握于广袖下开口,“含光,明日入宫觐见,你心中可有章程?”
荀柔抬头望去,灯火中,玉质凝辉的堂兄,依旧是大汉的尚书令。
他轻轻颔首,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多想,“阿兄放心,我知道分寸。”
次日,日近正午,载着大汉太尉的轩车,停在武帝所建的双凤阙旧址前。
荀柔步下马车,车前正立着一块巨石,上面正是“执政为民天下为公”,八个嵌金大字。
早得到消息,亲自冠带迎候的姜峻快步走上前来,拱手一礼,“太尉。”
荀柔颔首回礼,却驻步望向那八个字。
他心中清楚,立这八个字在此,究竟有多少作用,根本不在于其他,而在于他能否成功。
但不管如何,他已披肝沥胆展现给天下人了。
剩下只有践行。
荀柔绕过巨石,再次登车,这一次,马车顺畅的驰入了宫门。
第260章 前路远
是日六月辛未,正值大暑。
荀柔乘车入宫,至殿台下,又转乘抬辇,被一路抬至宣室殿前,简直晒得发昏。
殿前黄门立即忙不迭唱名,宣请入殿,他慢慢起身下辇,在门前檐下端整了一番衣冠,缓了缓,这才入内。
殿中倒是清凉得让人精神一爽。
宽阔高敞的殿阁,去了帷幄长幔并地毯,落下窗棂,四角一丈见方的巨大铜鉴,堆着半人高的冰山,缓缓释放着寒气。
天子已然端坐,荀柔目光一扫,认出天子背后的纯银参镂嵌珠孔雀屏风,与面前的纯银参镂带漆画案,正是查抄公卿过后奉进的新物。
当初查抄目录送至他面前,果然有不少忠义躬谦的君子门第都搜出不少逾制的奢侈品,平心而论,他十分腻味这种事,但也不耽误的指示廷尉将罪状加入论刑。
只是赃物,处理起来麻烦。
公开贩卖毕竟不大好,取下金银宝石未免糟蹋,想了想,还是在堂兄荀彧的劝说下送进宫,眼不见为净。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