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姬站在一旁,给薄朝彦递去前晚准备好的行囊,还有一根红木长杖。
“我会去很久吗?”
这话从薄朝彦口中问出来多少显得有些奇怪。
明明他才是动身的那个人,会呆多久也是出自自身的考量才对,怎么也轮不到询问一个会一直呆在平安京的对象。
晴明神色倦倦:“谁知道呢,若是你耽误了,那这就是拐杖;若是你半天之内就解决好了事情,那这就是道路边随处可见的棍子。充其量长得好看一些,价值珍贵一些。”
薄朝彦:“我不需要拐杖,也不需要棍子。”
晴明挥挥手:“赶紧走啦。”
等朝彦朝罗生门走去,晴明却又在身后喊住他。
薄朝彦回头看向他。
风吹起安倍晴明未束起的头发,十七岁的少年已经初具风流韵致,面如中秋之月,好看的眉弯起,眼尾上挑,懒散含着笑。
“我会在平安京等你回来,朝彦。”
***
西川的情况非常……凄惨。
群山和荒原没有过度,被那条干涸的河床直接分开两半。从这头踏上那头开裂的灰黑土地,不管是谁都会心生出惊讶:
「原来生命的戛然而止可以这样干脆,人类都只属于生命的游丝一缕,赤地荒日中微不足道的轻薄一片。」
薄朝彦注视着眼前的「荒原」,这里不再是以前被各类生命活动充斥着的野蛮之地,黑褐色包裹了所有,绵延至远处的地平线。
不是说偶尔会有那样的奇迹吗?
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依旧有扎根在这里的某株小草挺着腰,诗人见了,惊异它的碧绿无暇,由此歌颂起不屈的生命。
也由此鼓舞起人类,只要有信念,即使是在困境中也不会枯萎。
「其实枯萎才是常态。」
朝彦发出了如此的感叹。
不过这样类比的话,便宜兄弟怎么就跟人形天灾一样啊……
朝彦想了想,又在心里驳斥这个观点——便宜兄弟连人形都算不上,最多算半人形吧?
他试着向四周询问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可风已经吹过太久,没办法给出回答,河水已经很干涸,没有回应他的力气,植株也被烧了个干净……
大火带走了所有声音。
最后还是河对岸的生灵回答了他。
「西川来了自称『鬼舞辻无惨』的鬼,他妄图吞食荒原的恶鬼。却被斩成两截。下半身沾上了恶鬼化为实质的怒火,哀嚎着四处逃窜,点燃了西川的一切。上半身逃出了西川,恶鬼追了上去。」
在西川会被称为「恶鬼」的,也只有自己便宜兄弟了。
朝彦琢磨着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鬼,居然还特意来对兄弟下手,明明那家伙看着就像是很不好惹的吧?
而且被砍成两截还能逃……也是神奇。
“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朝彦问。
河对岸的苇草向他指了个方向。
顺着那个方向一路走,薄朝彦没找到自己便宜兄弟,倒是先遇到了一个小孩。
其实也不算遇到,那个小孩就坐在槐树下,下巴搁在膝盖上,黑色的眼睛平视前方,似乎在走神。
在看见薄朝彦后,男孩从地上站起来,一直目不转睛看着他,直到朝彦走到他的身边。
袖口被拽住,朝彦低下头,那孩子问:“你从平安京来吗?”
——男孩特意在这里等他。
薄朝彦有些好奇:“是。”
“你认识一个长着四条胳膊,两张脸的人吗?”
“认识。”
“你是薄朝彦。”
最后这句话是全然的肯定口吻。
薄朝彦这才认真打量这个小孩。
男孩很瘦,个子却不算矮,已经陈旧泛黄的麻织衣物在他身上明显小了一号,手腕和脚踝都露在外面,和那张脸一样,脏兮兮的。
他有一双和薄朝彦很像的漆黑眼睛,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中没有任何东西,是空落落的黑。
“没错,我是薄朝彦。”朝彦说。
“那个人说你会找上来,所以让我在这里等你。”男孩的语速放得很慢,听得出来他在酝酿最准确的措辞,“他让我转达几句话。”
“哦?”
“「我饿了。很无聊。烦死了。」”
薄朝彦有些啼笑皆非,这算什么转达,真的想抱怨的话那就直接面对面说啊!
男孩又说:“「你还没厌烦吗?」”
朝彦几乎能想象出便宜兄弟说这话的模样,凶神恶煞的,也没不耐烦的情绪,比单纯的询问要多一些指责。
“所以就看着大火烧光了一切,这也太……”
“「我要去找点有趣的事,告诉你这件事也算是『有趣』,你能亲眼看见就更有趣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直觉告诉薄朝彦,自己便宜兄弟口中的有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男孩看起来还没转达完,朝彦先问:“他去哪里了?”
男孩快到嘴边的话顿了顿,接着指向槐树后:“他起来不是很高兴,我问是不是饿了,他听完想要吃掉我,所以我让他去村子里了。”
薄朝彦:“……”
男孩还在说:“村里有很多人,应该够他吃饱了吧。”
“……”
说不清的感觉攀上了后脊,男孩回答得很干净,是和之前传话不一样的利落,因为不需要思考,直接将脑海中的想法说了出口。
他不害怕,平铺直述地表达着。
“那是……你的村落吗?”
男孩点头:“母亲被他们杀死前,我一直在那里生活。”
薄朝彦二话不说,反手握住男孩的手腕就向他指的方向快步赶去。
男孩被迫小跑着跟上薄朝彦的脚步,没跑两步就开始喘上了。朝彦看了他一眼,很干脆把人抱了起来。
他很轻,好像浑身上下都只有骨头的重量,抱在手上能够清楚感觉到小孩的骨骼硌在手臂的触感。
“那已经是很多天前的事了,现在过去也找不到人的。”男孩说,“而且也没必要去救他们吧——「如果能杀掉我,那就不会死。如果杀不掉我,就会被我杀掉。」这也是他要让我转达的。”
“这样的说法,倒像是在宣判所有「弱者」的死期。”朝彦只想叹气。
“可村子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男孩说,“他们说西川的火是我母亲导致的,物应该被除掉,所以抓走了我的母亲。虽然我的母亲并不是怪,但是被放火烧死了。我没有杀掉他们的力量,所以只能逃走……弱者被杀掉是很正常的事啊。”
所以说便宜兄弟的观念从小开始就偏得离谱啊!!!
他不觉得世界上存在除了薄朝彦之外的同类,所以个体之间是不存在什么联系的。
荒原原始的生活不断加深着这样的概念,就算薄朝彦很认真的给他说过,我们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他也不会当一回事。
因为肉眼可见的区别是客观存在的。
他的怒火可以点燃整个西川,就算普通人构思出多么精妙的计划来对付他,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也只有被宰割的份。
朝彦在很早之前就隐约感觉他永远也不会改变这种观念,就和他不想被伊邪那美左右一样,任何试图定义他的行为都会被他潜意识抗拒。
“你是这样想的吗?”朝彦只能低头询问这个孩子。
男孩仰头和他对视,攥着薄朝彦领口的手紧了紧,没有回答。
——他在忖度,寻找一个更容易令我接受的答案。
那就没必要等他的答案了。
薄朝彦加快了步伐。
等他赶到男孩所说的村子,做的第一件事是捂住了男孩的眼睛。
不用询问,薄朝彦也能从眼前的场景推断出发生的事情。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
“「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去找你。」”被蒙住双眼的男孩说,“这是他让我转达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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