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虽然低头看书没有理会他们两个人说话,而他们说话时声音小小,显然是不想让他听到,免得打扰到了大人。可是贾珠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然后在心里默默点头。
皇帝这一回看着可不像是和之前一样,悠哉悠哉游玩山水,这明里暗里的举动看着就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可没有手下留情的想法。
看来这一回是想借着这个钓一波大的。
“扬州快到了。”
刚刚从舱门外进来的郎秋,手里端着热茶和糕点,他刚才出去,就是为了把已经凉透的茶点换一换。
虽然这半年,大人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已经不用再吃药了,可是过往的经历还是让他们心有余悸,不敢放松。
就算在这些小小的细节上,也务必做到完美。
“到了扬州之后,应该会有几天休息的日子。”
贾珠也不是真的想看书,只是一路走来,除了游山玩水的时候之外,他们赶路,坐车坐船的时间的确无聊,而这船摇晃着,又不可能练字,闲着没事儿就只能读书了。
太子这几天都被皇上盯着,也不知道这父子两个闹什么矛盾,让太子想溜都溜不出来。
太子已经写信跟他叭叭吐槽了一番。
……都在同一艘船上了,写什么信呢?
贾珠一边觉得无奈好笑,一边看着太子在信件里面疯狂吐槽他父亲的事情,心里就忍不住想……太子殿下,这是痛并快乐吧。
他隐约记得在梦魇中,梦中的太子在这个时候已经和皇上有了一些矛盾,可不像如今这么亲密无间。
“要我说到了之后,真该休息一阵子。”许畅悄声说道,“听说扬州可是个好地方。”
“江南何处不是个好地方呢?”
许畅笑着说道:“没看咱府上那位林姑娘,那可真的是清贵得很,我瞧着京城,就演不出这样的气质。”
郎秋拍了一下许畅:“你怎么说话的?怎么敢提及府上的爷们小姐?”
“我这说的是林姑娘,又不是在说别人。”许畅忙说道:“咱府上的姑娘自然各有各的大方周到,但是江南水乡的儿女还是别有不同的。”
“好了,别在外说这些矜贵的姑娘家。”贾珠打断了他们的话,“去问问,什么时候到扬州。”
“是。”
他们看得出来贾珠想要一个人独处,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连忙互相拖着往外走了。
贾珠居住的地方倒是舒服得很,只是再舒服的地方,在船上坐久了,仍然觉得脚底飘忽,没个实在感。
他背着手,起身来回踱步。
“叩叩叩——”
“谁?”
“大人,万岁爷有请。”
贾珠眨了眨眼,心中骤然安定下来。
“这便来。”
…
贾珠随同的船只是万岁爷与太子同乘,除此之外的几个王爷皇子全都在另外一艘船上。除了这两个尊贵的主子之外,还有几位朝廷重臣也跟着。不过这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大臣,这一次跟着出来,皇帝怜悯他们身体虚弱,就一同跟在身旁,毕竟唯有皇帝的龙船才是最安稳的。
贾珠跟着梁九功走了一道,一路上这位殿前总管都笑呵呵的,不紧不慢和他说笑。
甚至还说到太子殿下,不在船上。
“清晨,殿下就说与直郡王有事要谈,便放下一艘小舟,去了隔壁的船只。”梁九功道,“这不,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想必两位,正聊得入神呢。”
“太子殿下和直郡王的关系一直不错。”
“正是,正是。”
一边说着话,一边被引着往上走,直到最顶层时才停了下来,殿前总管去禀报,唯独贾珠留在外边。
他站在这艘巨大的船只顶端,从上往下看,就能看到江水滔滔,连绵不绝。翻涌着泡沫的浪头拍打在船边上,发出哗啦的声响。这两天下起了小雨,水面有些上涨,自然浪头就大了一点,只不过这些浪头对于这艘巨大的船只来说不成任何影响。
很快,贾珠就被引了进去。
皇帝独自一人坐在里头,屋内弥漫着淡淡清冷的香味,瞧着正是角落里的香炉散发出来的袅袅香气。康煦帝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正在盯着眼前的棋盘。
贾珠被太监带着往前走,直到他的示意之后,方才清楚,是想让他在万岁爷的对面坐下。
“皇上……”
“坐下吧,不必多礼。”
贾珠坐了下来,见皇帝还在仔细瞧着那棋盘上的厮杀,并没有说话,而是跟着皇帝一起盯着这棋盘。
这棋盘上黑子和白子之间已经形成了搏斗之势,不管是哪一方都穷途必现,不肯再让。这么一瞧,局势很是紧张。
皇帝捏着棋子,犹豫不决,像是不知道要落在何处。
贾珠看了好一会,心中有一种明悟逐渐升了起来。
他低头吃着茶水,就在贾珠饮茶的片刻,皇帝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才把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某一处,那咔嚓一声的声响,便将他的视线不由得引了过去。
贾珠看到,随着皇帝的一个动作,原本旗鼓相当的两边对阵突然有了反转,其中一方士气大振,威风凛凛,一下子就把另外一方咬住了七寸。
从这逆盘的翻转来看,皇帝对此也正是得意。
贾珠有意无意又看了一眼,方才知道皇帝这一步棋走的是哪种思路。
他舍弃了一部分旗子,而换取了其他大片棋子的活路。
而正是因为这一步,走得对方无法回避,只能迎头接上,所以哪怕接下来几步棋都还没有真正落下,可是在他们心中,胜负已定。
“阿珠啊,这些天你跟着一路从京城而来,瞧出了什么?”
万岁爷乐呵呵的将棋盘推到了一边,仿佛这个局就此结束。他慢条斯理地端来了热茶,吹了几口,将那上面的烟雾给吹散,然后微眯着眼睛喝了一口,好茶。
“臣觉得,万岁爷不像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来。”
“噢,为何这么说?”
“上一次南巡之时,臣虽不曾陪同万岁,只是偶尔太子殿下来信之中,会提起路途的遭遇,那时候万岁爷心思开阔,一路上的确也以游玩为主。”贾珠道,“只是这一次臣有幸陪着万岁爷出行,却觉得万岁爷是有着别的打算。”
“是太子和你说过?”
“殿下说起的,是白莲教的事。”贾珠摇头,“但臣觉得,除了白莲教之外,万岁爷应该也还有别的打算。”
康煦帝玩味地看着贾珠,“那你说说看,朕有什么打算?”
“万岁爷下江南,以您对曹家的信任,接驾的事情理应交给曹家处理。但是这一次您挑选的却偏偏不是曹家,而是另外几家。臣隐约记得,这几位在过去两年间都曾经有过一些纷争,上达天听。而这一路上,所过园林之奢靡,也的确超出了一般臣子所该有的开销花费。”贾珠老神在在地揣着手,“所以依臣之见,万岁爷或许这一回……只不过是想摸摸他们的底。”
不是谁都是曹家,能够得到万岁爷的三分薄面。
难道曹家就底下没点肮脏事儿吗?
这当然不可能。
在江南这个地方,万岁爷又把重要的职权放在了曹家的手上,自然就拥有了弄权的手段。但是曹家却有着祖上的情面,还有儿时的情分,不管是看在上一代,还是看在这一代的面子上,万岁爷都不可能对他们做些什么。
所以这一次的事儿就算皇帝想做什么,他也会事先跟曹家通气,将它给摘出来。但除了曹家之外的那些呢?
那可就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康煦帝听着贾珠的话,啧啧摇头,“你说你这样的性子,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学会他一点狡猾?”
“万岁爷,臣这性子挺好的。”贾珠笑了笑,叹气着说道,“若是臣是个狡诈的性子,那可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殿下交好的福分。”
“朕倒是觉得狡猾,没什么不好的。”康煦帝说道,“若谁一直像你这性子,也难怪太子不肯将你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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