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唤一声,又或是仅需一个眼神,他总能赶来。
云济以往看不透二人情感时还曾向他讨要过楚樽行,结果自然毫不意外被他直截了当地回绝了。
他对其并非是依赖,而是实打实的私心占有,甚至从未想过有一天这道身影会消失无踪。
可他这条命终归不是为自己而活,他身后牵扯的责任关系千丝万缕,除却利益纠葛外仅剩下的那不多一点,才能供他自行驱使。
钟离年的话宛如触及到他心中从未踏足过的盲区,若是楚樽行当真救不了他又该如何?他也不无私,不愿承担上两个人的记忆活着。
他垂下眼看了看那张总算是回了点血色的脸,扯出一抹没什么情绪的笑,淡声回道:“……那便让他先过去挑处好地方等我几年,等我将这边的事皆处理妥当后才能安心去寻他。”
钟离年听罢,破天荒的没出言相劝,稍作犹豫后,还是转言道:“苑儿那话,非全真,也非全假。”
云尘转头看向他:“前辈何出此言?”
“血魂蛊是足以致命且极难根治,却也并非全然无办法。”钟离年换了口气,从容不迫道,“这蛊既是出自霜寒岛之手,岛中典籍中多少也会存着有些与之相关的记载。况且楼老头这些年游遍江湖里外,‘神医’的名声打得响亮,经手过的蛊毒更是指不胜屈,想来多磨些时日也能有几分把握。”
“当真能有把握?”云尘手中一紧,急忙起身追问道。
他眼底的虚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忽闪可见的明光。钟离年对上他的视线,只觉着格外灼人,他微微移眼躲过,点头承诺道:“当真,十之八九能成,老夫还不至于跟你一个孩子说胡话。”
“多谢前辈!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云尘胸口微微起伏,许久之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朝钟离年饱含谢意地欠了欠身。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松出多远,钟离年便又一盆冷水浇了过来。
“不需要你做什么,带上抑水石赶快回宫给你那父皇交差便是了。”钟离年看向屋外,掐指算了算,“霜寒岛离皇宫有段距离,莫要再拖时间,再拖便撞上风浪天了,届时你们回程的路只怕更是不易。”
云尘面上的笑意一僵,垂头看了看楚樽行,又望向钟离年,问道:“他不走?”
“你当这血魂蛊是什么装神弄鬼的玩意儿吗?”钟离年道,“纵是能解,也绝不是一时半刻成得了的。”
云尘点了点头,也觉着是自己昏头之下心急了:“那这蛊毒要多久才能解?”
钟离年将手举至身前,心里一狠又多伸了几根手指:“五年。”
横竖到时候人也死了,他便不信五年过后他还能对着一堆白骨留有如此深的执念。
“五年……”云尘心中猛地空了一瞬,只跟着喃喃重复了遍。
五年,如此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过起来又何尝容易。皇宫到霜寒岛两地来回便要一月有余,这五年,可是实实在在,一面也见不到了。
他默然无语地坐回榻上,钟离年也不扰他,等了约莫小半刻的功夫,才听到他沉沉出声。
“……能救他便够了,五年就五年,我等得起。”
仅用五年就能换他一条命,自己庆幸都还来不及,又怎敢多说什么。
“明日早上我便动身回宫。”云尘抚上楚樽行的脸,缓慢摩挲了阵,“今日再陪他一日。”
钟离年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出神,心中也说不清是何种滋味,似苦却又非苦。他摇着头退出了房门,终是以一句“命运弄人”草草落下答案。
云尘往炭炉里多添了几块炭,这阵已然回温算不上很冷,只是他的忧心平白寒出几分凉意罢了。
胸口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了晃,他将其握在掌心细细把玩着,手指却不知误碰到了什么,玉佩背面竟被他无意间推开一处暗格,里面放着张不大不小的字条。
他疑惑地取出字条,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眼眶兀自一红。
素白的字条上是楚樽行的字迹,与他一贯龙飞凤舞的写法不同,上面此时正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排了一排墨迹,是落笔者的毕生夙愿。
——我不求别的,只愿殿下往后万事亦顺遂,一生皆自由。
落款处只有单单一个“楚”字。
云尘眼睫轻颤了下,不知是何物在心头打起鼓点。他笑了笑,将字条小心叠上,重新放回暗格里收好,俯下身在楚樽行嘴角贴了贴。
“你要快些好起来……”
他解去外衣,围着炭炉转了好几圈,直到将自己浑身烤暖后才脱去鞋袜躺在他身侧。
无心在意过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时,身边那人正坐在一旁剥着栗子,原先在他脚边的汤婆子这阵也跑来了自己这边。
厨娘许是事忙忘了给栗子划道开口出来,他剥得有些费劲,盘子里零零散散也才放进三四个去了壳的。
云尘定了定神,撑起身道:“何时醒的?也不叫我一声。”
“殿下醒了?”还是一贯熟悉的话语,楚樽行将盘子里剥好的栗子递上前,“见殿下睡得熟,左右也无事,便没叫了。”
“这阵将过饭点,殿下先垫些。”
被褥里暖烘烘的,云尘懒得伸手,张嘴冲他抬了抬下巴。
楚樽行会意喂了一颗过去,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能开口,只得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他嘴里送去,举止间难免生硬。
他是当真没料到血魂蛊发作竟如此迅速,不然他定会找个地方挨过了再说。当着云尘的面毒发,他眼下甚至都不敢问一句他知道了多少,这才算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心虚两个字所谓何意。
他只想将此事一直烂在肚子里,舍不得云尘为此负担歉疚。
“歪了。”
一声略带无奈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神,他转头看去,手中的栗子正贴着云尘的侧脸擦至耳根。
“为何瞒着我?”云尘看着他一副吞吐难言的模样莫名冒了火。
楚樽行动了动嘴唇,缄默不语。
“我问你在禁地被狐狸咬了一事为何瞒着我?”云尘略微拔高音量,转过他的脸,藏在声音里的委屈不亚于面上的愠怒,“若不是此次毒发,你是不是便打算一直瞒下去,瞒到最后让我茫然无所知地去替你收尸?”
“禁地?”楚樽行闻言一愣。
“钟离前辈都告诉我了。”云尘将钟离年的话复述一遍,越说越是后怕,到最后他干脆一把揪过楚樽行的耳朵扬声斥骂道,“那血魂蛊是何物你不清楚吗?若你当真瞒下此事随我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怎么敢如此骗我!”他挑了个软乎点的枕头,接二连三地往他身上打去。
楚樽行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一转后,便明白是钟离年替自己盖了过去。他心中酸楚,自知理亏便也不躲闪,由着云尘一通发泄过后才凑上前抱住了他。
“没有下一回了。”云尘对楚樽行的动气向来都是三分真七分假,仅需那人服个软便能化开,他佯装威慑道,“若你还敢再犯,休怪我将你禁足凌渊殿,日日不准出门。”
楚樽行听得好笑,点头附声道:“里边乏味,殿下平日里无事了还需早些回来陪我。”
云尘闷头撞了撞他,见盘里的栗子空了,便倾身勾过纸袋寻思着再剥些出来。
没开口的栗子剥起来废手,楚樽行本是想接过袋子自己来,被四殿下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后,相当识相地悻悻收了手。
四周安静下来。
云尘慢条斯理地将栗子褪去外壳,一边往他嘴里塞一边看似若无其事地自言自语道:“五年……你至少每月要给我传一封信来。”
“内容不准写得一样,也不准用寥寥数字敷衍我。可以耽搁些时辰,但不准不送。五年六十封书信,少一封都不行。”
“我如何会敷衍殿下。”楚樽行拉过伸在面前的手,沉下目光一字一句应允道,“六十封信,一封都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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