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个识礼数的。”老者捋顺胡须径直走进屋内,带着似有若无的打量。
楚樽行将门口那张木椅搬至他身后,出言问道:“前辈在屋外徘徊也有段时候了,敢问可是有何要事?”
“哦?”老者单眉一挑,手上转动着他扔向窗外的小刀,语气不掩惊疑,“你知道老夫何时来的?”
楚樽行淡声应道:“前辈待了有一刻钟了。”
“老夫的轻功虽称不上绝妙,却也不至于被一毛头小子察觉了去,方才竟是小看你了。”
老者手里动作一停,顺着椅子坐下,眯眼笑了笑,不免对他来了些兴趣。他抬起眼皮虚虚望去,撞上楚樽行面庞的一刹竟有片刻失神,转瞬即逝,却还是被云尘收入眼底。
“你……”老者张了张嘴踌躇良久,终还是收了神情,若无其事般转言问道,“你们来这霜寒岛又是所为何事?别不是突然来了兴致大老远跑来这小破屋里消遣时光吧?”
云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上轻叩,眼前老者身份不明,万事自当少说为妙:“有些私事,恕晚辈不便透露。”
老者见他防心过重,面上难以置信,一时气笑出声:“小子,老夫四海为家随处漂泊,何处有落脚地便在何处停下罢了。你们二人老夫还未曾放在眼里,若当真想对你们做什么,只怕也无需耐着性子问你们所来的目的了。”
云尘听罢只勾唇一笑,安抚着老者坐下,毫无妥协之意:“自然知晓前辈并无恶意,只是此事涉及岛中众人,未经岛主允许,我们也不好擅自告知。”
“岛主?”老者尾音上扬,满是不屑地轻嗤一声,“别说是你二人擅自告知,便是老夫擅自进了内岛,那老匹夫也不敢如何。”
他言语间加重了“擅自”二字,云尘直待他一股气劲儿过去了才缓声说道:“岛主管与不管是岛主的事,我们作为外客,守着规矩即可。”
此话平淡疏远,轻柔又无处不透着拒不动摇。
无缘便也不强求,老者怒其不争地笑骂两句:“倔头一个,怪哉怪哉。”
楚樽行抱剑站在一旁,适时岔开话题问道:“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心里还惦记着他方才对自己动手那事,心下腹诽一句混账小子,吹了吹胡子,半答不理道:“钟离年。”
楚樽行低应一声,微微欠身赔礼:“钟离前辈,方才多有得罪。”
“我跟你一小子计较作甚。”钟离年斜眼看了看他,视线在他手中那把长剑上多留了几秒,漫不经心般问道,“你这佩剑何名?”
“青吾。”楚樽行道。
“青吾。”老者移开目光,象征性地重复一遍,嘴角的皮肉牵起一丝极淡的笑,又问,“哪来的?”
云尘在边上听着,闻言也下意识地朝那长剑看去。
他虽习惯用镖却也并非使不来剑,那柄长剑稍做留心便知是把好剑,做工细腻,刀刃锐利。剑身不似寻常剑那般生硬,而是富有韧性,扛击可小幅度弯折,拿在手上也没半点累赘之感。
在他印象里楚樽行从来自己身边起便一直带着这把剑,自己也从未向他问过这剑的来历。
楚樽行怔愣片刻,这剑是他当年被送进宫时楚老将军扔在他手上的,说是块破铜烂铁,拿着无用,索性赏他了。
一把剑做抵消,往后他与将军府再无任何牵连。
他对其也知之甚少,只是觉得好使因此不曾更换,就连剑名青吾,都是他后来在偏房无意间从剑柄上看到的。
见一老一小四目皆粘在剑身上,他也就将知道的尽数说了。
钟离年面色无常并无波动,只在听到那句“破铜烂铁”时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鄙夷:“不识货的东西。”
云尘耳里极好,将这声几不可察的厌弃捞了回来,若有所思道:“前辈可知道这剑的来历?”
“不是你二人该管的事。”钟离年像是不愿提及此事一般,言语模棱两可,他随手抓起脚边一块碎石砸向楚樽行,“小子,你只需知晓这是把好剑,妥当保管着便是。”
楚樽行依言点了点头。
钟离年从怀中拿了张宣纸递给云尘:“老夫跟霜寒岛岛主颇有渊源,先前游荡时曾救下他一命,你们二人又正好合了老夫眼缘。若你们此行目的在岛主身上,必要时候将此物亮出也能帮上一把,这点面子老夫还是有的,他们必然不敢不给。”
“此地简陋,老夫今晚同岛主说一声,明日你们便上内岛去吧。”
云尘双手接过,躬身谦敬地道了声谢。头刚抬起来眼前便不见了钟离年的踪影,只在风中轻飘飘荡来一句。
“区区小事罢了,何足挂齿。”
云尘展开手中的宣纸,上头工笔端正落着四个图样,细细看来像是文字,却并非是他熟悉的字形。
“阿行,你可认得这些?”
云尘朝身旁唤了一声,楚樽行歪头注视了半晌,摇了摇头道:“不认得,应该是岛中人用来私下交流的法子。”
云尘觉着他说得在理,便将宣纸仔细叠好收入袖中。
夜色将至,海浪涛涛大有雷霆万钧之势,却又在礁石的冲击下转瞬归于平静。远处亮起红光点点,交错前行,断断续续的铃铛声在幽静的夜晚甚为刺耳。
持续了没多一会儿,那声音便愈发微小,直至周遭重新恢复凝静。
草屋内点了盏昏黄的小油灯,插在草堆空隙间,颤颤巍巍地闪着光。
云尘侧身安睡在床上,手里虚虚抓着被子一角,仍由自己陷入半枕清梦。
楚樽行则是在一旁守夜,瞧见他翻身面朝外,自然而然地将灯光压暗了些许。他靠在床沿微微出神,手上不自觉地抚摸着剑柄。
又是一整夜的无眠。
第65章 要哄多久
翌日天将破晓,云尘便迎着一股热气醒了过来,还处在迟钝中的五感只隐约在鼻尖捕捉到一丝清淡的碳灰味,很是好闻。
灶台下面燃着烈火,锅里翻卷而上的轻烟顺着烟囱缓缓飘在空中,与那半边泛白的晨曦融为一色。
楚樽行背对着他在锅前来回走动,随后从里面舀了勺白粥搁在一旁凉了凉,浑然没注意到身后细小的动静。等他擦拭完灶台,端起碗再回头时,云尘早便整衣敛容坐在床上冲他勾了勾唇角。
“粥还烫着,殿下再等会儿。”楚樽行道。
“不急。”云尘活动了下四肢,望见他眼底难掩的疲惫,不悦地皱了皱眉,说出口的话也强硬了几分,“你昨夜可是又没睡?”
自坠海到现在,他怕是好几天都不曾合眼了。昨夜云尘本想守着他睡了再说,却耐不住他催促,只得上床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生歇息,结果这人还是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听完便不知记哪去了。
“少睡几日罢了,不耽搁。”楚樽行拿了把木勺将白粥搅动去热,待温度降得适宜了才端到云尘面前,“依钟离前辈所言,想来今日便能上内岛了。殿下先前坠海恐是将萧将军他们吓坏了,这阵养养精神,上岛见着了也能安些心。”
这幅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太过熟悉,云尘睨了他一眼,避开递到面前的白粥,伸手一把扯过他的耳朵,佯怒道:“抗旨不尊,该当何罪?”
楚樽行很是识趣地顺着他欠身应道:“任凭殿下处置。”
云尘手上暗自施力,可又向来拿他没什么办法,转念稍想后,眸底精光一闪:“一个条件,阿行若是应了,此事我便不再追究。”
楚樽行点了点头。
云尘顿时有股预谋得手的称心意味,他扬眉挑起面前之人的下颌,眯着眼含笑道:“往后私下不准对我行礼,也不准——”
“不准如何?”他声音戛然而止,楚樽行下意识地追问过去。
云尘顿时怔愣住,掩唇轻咳一声。
他本是想让他私底下也别喊自己“殿下”,但话到嘴边又一时没想好往后该让他喊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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