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济闷闷应了一声,他也并非不识大体,只是方才那皮影戏上将军战死沙场,所有人都在为打了胜仗而庆祝,可他却只想到了身后家眷肝肠寸断的哀泣。
“小济。”萧谓浊知道他又再想些伤心事,叹了口气,沉声率真道,“你看楚家世世代代远去边疆,丰功伟烈青山埋骨的不少,以身殉国荣归故里的更不少,战死没什么可怕的,怕的一贯都是护不住身后想要相护之人。”
“不管我日后会陷入如何凶险的困境,我都不会莽撞行事,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那些没有意义的险。因为我知道你还在等我,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也该相信我。”他望向云济,又道,“可是若有朝一日当真避无可避了,我也定不会临阵脱逃,所以即便是剩下你一个人,也要学会好好活下去,明白了?”
云济双唇静静抿成一条线,没回话也没动身。河面清晰可见的被几颗水珠激起了一阵微小的波澜,转瞬又归于平静。
“行了,好端端的想这些干嘛。”萧谓浊将人拉了起来,抢过一旁小孩刚拆开的糖人送给他。
小孩脸上一懵,刚想瘪着脸哭,却见自己娘亲掌心上多了几个叮当作响的铜钱。他小小年纪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见娘亲好像高兴得紧,便吸了吸鼻子,索性也就不哭了。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不必杞人忧天,往后的事便往后再说。”他揉了揉云济的后颈,“快把脸擦擦,一会儿回去被四殿下看到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云济头也不回地打开他的手,生硬地挪开话题:“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不知羞。”
“我可没抢他的。”萧谓浊耸了耸肩,“给过银子的,充其量算作是他替我买回来罢了。”
两人言来语去地没一会儿就到了定水楼门口,云尘笑得满面春风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跟着耳根有些发红的楚樽行。
云济调整好情绪冲两人招了招手,楚樽行正好借此机会往旁边看了一转,将目光锁定在那不断吆喝的糖葫芦铺上。
“……殿、殿下,糖葫芦要吗?”
云尘笑而不语地塞给他一个钱袋,话里有话地叮嘱道:“银子可要带够,莫要跟铺老板赖账了。”
楚樽行转身的动作一僵,微应了声,下一刻便隐进人流向对面走去,许久后又拿着四串糖葫芦折返回来。
街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热闹非凡,几人里里外外绕了一圈,总算是在家糕点铺前找到了景何存。楚樽行将一直拿在手上的糖葫芦给他,眼看时辰也不早了,萧谓浊便叫了辆马车将几人送回了宫里。
云济一下轿子便相当有眼力见地打发景何存送自己回殿,临走前还转头玩味地朝云尘挤眉弄眼谄笑一阵。
景何存眼尖地注意到他这举动,忧心忡忡地问道:“三殿下可是被风迷了眼睛?如此眨眼可不成啊,会愈发难受的,来我给你吹吹。”
他说着便上手强硬掰开云济的眼皮吹了吹,云济见他面上的关切不假,一时竟不好意思拂了他的意,便干笑了两声好不无奈。
简直不解风情!
云尘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边闹边走,牵过楚樽行的手也往凌渊殿缓步走去。
“张嘴。”他将揣了一路的糖葫芦拿出来,撕去上头的薄膜,驾轻就熟地伸到楚樽行嘴边,“也不知道给自己买一串。”
“我不喜甜食,殿下吃便是。”楚樽行咬走了最顶上那颗,将剩下的推了回去。
许是铺老板果子没选好,竹签上的山楂酸得牙疼。云尘就着他咬过的痕迹尝了一口,果断避开山楂,只舔完了上面裹着的糖霜。
两人双手交握着,灯火引着前路,晚风清爽宜人。
今年的冬天似是比往年还要冷上几分,平白添了些山雨欲来之意。
一月半过后,便正式入了隆冬,接连三日的漫天大雪也总算肯歇下脚了。天地入眼融为透白,整座皇宫俨然银装素裹。
云尘独自一人坐在殿内的炭炉旁,手里捻搓着一张盖了萧谓浊私印的信件。他眸色幽深,眉梢微挑地看着信上的字迹,随后手指往旁边略一偏移,信纸便只剩了一团余烬。
六福公公端了个果盘上来,将云尘向来爱吃的果类转到他面前:“殿下早晨不是还说要出宫一趟吗,今日可是漓妃娘娘的生辰,陛下晚上特意在御花园给娘娘摆了宴席,殿下若是要出宫还需早些动身早些回来啊。”
“公公说的是,这便去了。”云尘起身拢了拢袍子,“阿行呢?”
“还在外头同景侍卫练武呢。”六福公公应道。
“还在练?”
云尘抵开窗牖看了出去,果真在院子里见到了两把长剑相继破开雪雾。他轻啧一声明显不悦,吩咐六福公公将屋内收拾一番后便皱着眉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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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说了不准打架不准打架,没一个听话的!
第107章 重逢旧地
景何存的性子讨喜,人又古灵精怪,漓妃对他也不似对其余下人那般严厉。只是时常嫌他在寝宫聒噪,便打发着他随处找些想做的事去,莫要总在自己耳边叨叨。
他有兴致的事极多,但在宫里能干的却是寥寥无几。索性趁着还有时间,大摇大摆地拎着把长剑去将楚樽行身上的功夫偷个干净。
院里的积雪被宫女们扫至一旁,晌午烈日略微一晒便化成几处浅滩,反射着粼粼微光。
景何存出了一身薄汗,连跳带蹦地抖落外袍,迎风张开双臂刚欲散去体内的燥热,被寒气吹的一哆嗦又乖乖穿了回去。他学着楚樽行的样子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临了又偷看他一眼,玩心大起似的舞着剑鞘朝他劈过去。
“楚兄楚兄!快看我!”
楚樽行当即抬头,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了一击,眉间顿时微皱。景何存使的力度实则不重,可他却不像往日那般能随手接住,脚下不由地后撤半步,蹲撑在地上半晌都站不起身来。
“哎!哎!”
景何存被他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得老圆,将手上长剑一垂,惊呼着便要伸手扶他。只是没等他五指碰上去,楚樽行便倏地起身绕到他身后夺了他手上的剑,紧接着一掌拍在他左肩,还不待人看清动作,便往前踉跄几步趴在了石桌上。
“楚兄你骗我!”景何存弓身按着撞在石桌上的小腹,双腿一蹬坐在地上不断哀嚎。
楚樽行将赖着不动满脸委屈的人一把捞了起来,淡淡笑道:“这便是在教你无论何时都不得放松警惕。”
景何存努嘴横了他一眼,云尘站在殿门旁也松了口气,惶急往院里迈的步子这才收了回去,边走边向两人打了记响指。
“阿行这是在教他还是在吓我?”他掐过楚樽行的脸使劲捏了捏,佯怒地沉下眸光兴师问罪,“我前几日刚严令禁止了你们二人习武对打,为何不听?”
“最后一日罢了。”楚樽行拉着他坐下,冲他笑了笑,“往后就不教了。”
“啊?”景何存闻言不解,“为何不教我了?我如此聪慧。”
“该教的都已教了。”楚樽行将他扔在地上的剑挑起来递过去,“日后好生练着便是,切莫偷懒。”
景何存用袖子擦干净鞘上的水渍,听到此话嘿嘿一笑振作起来,跑到云尘面前摆手招呼两下,笑嘻嘻道:“那我给殿下练一段,殿下看看我有几分楚兄的影子。”
云尘含笑地抬起眼皮:“只给你一炷香的时辰,晚些我还有事要办。”
景何存爽快“嗯”了一声。
楚樽行静默看着他舞剑的身影楞了阵,不易察觉地微微侧了身,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药袋子。楼仓给的药丸本就只剩了一个月的量,这多出来的半月他便是将节俭下的药丸掰成两半分开服用,也好多撑些时日。
他向后挪动些许避开云尘的视线,这才敢低低缓了口气。方才被景何存一剑劈下来当真让他猝不及防,余光扫到云尘正往院中跑来他也不好待在原地,勉力提息打回一掌,心口隐隐作痛竟是到现在也没好转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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