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可要想清楚后果。”
云尘原先是想放些狠话,可话到嘴边又不得不拐了个弯。
他将脑子搜刮空了都想不出一句能对他说出口的狠话,自小便将面前这人塞进了心底,又如何舍得罚他。
见楚樽行不说话,双瞳虽是看向自己却并未聚焦,云尘将盖在身上的外袍脱下递给他,随即又忍不住往他头上轻拍了一掌:“你听见没?”
楚樽行低低“嗯”了一声,反常的没有百般推辞,反而是干净利落地将外袍穿好,随后劝道:“殿下还发着热,再歇会儿吧。”
云尘点了点头,他刚才跟他说话完全是强撑着精神,这阵确也有些支撑不住。整个人说不上具体是哪不舒服,但就是浑身无力,周身还时不时地便要隐隐作痛折腾一番。
本就体力不济,再加上楚樽行又时轻时重地在他虎口不停揉搓。最终还是抵不过席卷而来的倦意,眼皮缓缓垂落,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楚樽行又哄了他一阵,等他睡得安慰些后才转身继续将面前堵得严严实实的石块一点点搬开。
洞里空气略显稀薄,无食无水又寒气袭人。扛个几日倒还好,可若是日子一久,只怕必定凶多吉少。
山体是从前逐一塌落下来的,崩塌时他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扑向云尘将他护住。他们被掩埋的地方在山体靠后部位,即便萧锦含能带人找过来,只怕挖到他们这里也需好几日。
他现下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从里慢慢往外面开路,兴许还能节约一点施救的时间。
云尘安稳睡了没半个时辰便感到燥热难耐,手脚并用地想将裹在身上的衣物尽数掀出去。
楚樽行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余光瞥见他微微开裂的双唇,想都没想就在地上找了块薄片往腕上一划,一滴一滴地给他灌着血。直灌到自己眼前有些发黑才不得不收了手,随意撕了块布缠上。
云尘这一睡便是两日,额上的高温迟迟不肯退去。期间他只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嘴里还不断喃喃着楚樽行的名字,说他不开窍,骂他是傻子。
楚樽行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里抑制不住的煎熬。
他这几日照旧每隔两个时辰便给云尘灌一次血,换一次额上的凉布。
石块堆叠的情况尚未可知,楚樽行害怕强行撬动会引来二次坍塌,便只能观察着松动方向挑着位置慢慢挪动。有些地方石块压得太过紧实,他只能用手一点点小心地将其扣出来。
没多一会儿,十根手指就已是血迹斑斑。
山洞环境到底不适合养病,云尘挨过发热后便迎来了冷得刺骨的奇寒,他缩在楚樽行怀里不可控地哆嗦,身上衣物被他扯得越来越紧却还是抵不过体内阵阵逼人的凉意。
楚樽行将身上最后一件內衫脱下,虽然早已变得破破烂烂,但现下没别的办法,只能将其卷成长段围在云尘颈上,多少保暖些。
接连两日的不断放血跟过劳受冻,他的状态也好不到那去。
但他在赌,他赌萧锦含明日必能带人找来将云尘救出去。
原先狭小的空间现下已被他挖出了三倍宽的富余,他侧身躺在云尘旁边,手里毫无顾忌地将人拥入自己怀中紧紧抱着。
他眼下神志极其混乱,云尘明明只在他面前不到一掌的距离,可他却没法再看清他的脸。
楚樽行不断上下开合着眼皮试图驱赶面前的迷茫,他勉力撑起半边身子,探索着俯身贴上云尘的唇,继而又有些意犹未尽地撬开他的牙关轻轻勾了勾他的舌尖。
是温热的。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
楚樽行缓缓退开身子,有些留恋地望着面前昏睡不醒的人。
他从不在意生死,在他眼里他的命不值钱,只是个聊胜于无的负担罢了,无论是谁,摊上了他都会在背后被人嚼舌根。
他爹跟他娘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在生下他之后他娘就被大夫人有意无意地推进池子里淹死了。连场葬礼、一块墓碑都不曾有过,更无人知晓她的名字。
楚樽行也不知道,他只记得将军府的接生婆曾经提过一嘴。他母亲是个花楼女子,除了容貌好看些,再无半分优点。
短短二十几年的岁月,除了楚樽行,她什么都未曾留下。
一场悄无声息的轮回便足矣形容她的一生。
当今天下,就连庶出的子女都会被人瞧不起,更不必说他一个登不上台面的野种。
整座将军府从始至终都没将他看做一个人,充其量当他是个能做活儿、能替罪、能撒气又不要银子的畜生罢了。
将军府并无庶出,只有一个嫡长子——楚暮岑。
在他之后,大夫人想尽了法子也始终怀不上下一个。她心眼子小,妒心又重,楚老将军的一众小妾没几个能安稳活着的,更别提替老爷延续香火了。
她们这些从大夫人身上受下的气,眺望整个府邸,便也只能将其出在楚樽行身上。
故此,他自小便将什么阴狠责罚都尝试了个遍。
犹记得有一回,他不小心将给大夫人端去的一盅参汤洒了些在地上。本不是件大事,但大夫人却顿时庞然大怒,让他将地上的参汤舔食干净后又命人将他吊在后院树上抽打了整整两日。
后来婢女将他放下来时,也只是丢了块馒头便不再多管。
他一个人顶着满身的伤一言不发,仅靠着麻木的双手爬回了柴房,还是老管家于心不忍偷偷扔了瓶上药给他。
楚樽行就在这间连张床都没有的柴房里,静静等着这些伤口一点点长好,在背上留下道道狰狞的疤。
在旁人都能大抵糊口过日子的年纪,他却早已舍弃生死观念,视其如无波之静湖。左右他本就不该存在于世,能多活一日便全当是老天可怜施舍他的。
这些天在南水的日子已经足够怀念了,他不怕死,只是多少觉得有些遗憾,有些舍不得。
云尘即使在昏睡中也会本能地朝他在的方向挪动,楚樽行望着他的眼神变得逐渐柔和。他极尽眷恋地将人搂进怀里,右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摩挲了良久。
最终他吻了吻云尘的黑发,又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将他完完整整地刻进脑子里后,才释然般地闭上双眼。
“殿下,你要活着。”
第16章 重见天日
云尘做了好长一场梦,梦里他刚举行完及冠之礼。
“公公。”云尘一路小喘着跑回凌渊殿,刚好撞见在门外扫雪的六福公公,“公公见着阿行了吗?”
六福公公瞅见他,面上的笑容还未待展开便顿时成了惊慌,他跺着脚迎上去:“哎呦我的殿下啊,您怎么这个时辰跑回来了?大礼可都结束了?”
“公公莫慌,定是结束了才回来的。”云尘笑道,“父皇跟大人们还有国事要谈,所以大礼便进行得快了些。”
六福公公听罢这才松了口气,他躬身答道:“老奴也未曾看见楚侍卫,想来应是在偏房里吧。”
“都是我的侍卫了,不好好待在凌渊殿里老回那地方做什么。”云尘不满地抱怨一声,随后抬脚一路往偏房寻去。
偏房内住着的都是些宫女太监,一见有主子来便叽叽喳喳地迎上前行礼问安。
先前云尘将楚樽行调来自己殿内的时候就见过他的住房,这阵凭着印象沿路拐至一间房外,楚樽行果然正靠在床沿边休息。
闻见门外有动静,他警觉地睁开双眼。
在看清云尘后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便下了床俯身行礼。
云尘快走两步扶住他的手臂,问道:“可是吵着你休息了?”
“怎么会。”楚樽行关上门,皱眉道,“殿下这阵不是应该在及冠大礼上吗,若有事找属下大可随意派个下人来,何苦亲自跑来这地方一趟。”
云尘拉着他坐下,一一回复道:“大礼结束了,确有事找你,不过不想派下人过来,我想自己来。”
“殿下有何事?”楚樽行倒了杯茶,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后才递给云尘。
云尘从袖里掏出一顶白金发冠放到桌上,笑道:“阿行跟我同年,所以今日也是你的及冠之日。我老早就派人到宫外找老师傅做了顶发冠,就等着今日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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