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清闲转眼而过,钟离年言而有信地将抑水石交给他们。云尘看着手中只有巴掌大,脱离树干暗淡无色的果子,忽而觉得众人为此争破头颅甚至不惜刀刃相向,多少有些可笑至极。
霜寒岛鲜少落雨,却也在他们辞行的这天下了场小雨。空中布着朦朦雨雾,水滴溅落伞沿,粘连着泥泞打湿了近地的衣尾。
众人来时的两只巨船早早便被人仔细打扫一番,塞满了路上所需的各类用品。戎凝香跟在戎沉身后,罕见地没了笑意,耷拉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是你活不了多久了还是他们活不了多久?又不是见不到了,苦着个脸做什么?”戎沉忍了一路终是没忍住,他心情也不甚畅快,虽说几人只在岛上暂居几日,但到底还是留了情分在。
“张嘴便不见你讲人话!”戎凝香白了他一眼,将手上几串由花贝编制的链子逐个戴到四人手上,“这可是我这两日连夜赶出来的,你们往后若是有空了可得时常来岛上叙叙,有这链子作证便不用再在外岛等候了。”
云济笑着摇了摇腕上的链子,贝壳相互敲击引来一阵离别的脆响:“戎姑娘放心,本殿下向来不学无术,改日偷溜出皇宫定前来寻你。”
戎凝香忧愁了一路的情绪被他几句话压了下去,冲他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
云肃充耳不闻地从几人身旁经过,他像是只来岛上散了场心一般,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云尘一阵,随后便跟着几个随从上了船。将欲撩开船舱的帘子,却在看到远处一个身影后顿了顿,仅仅一瞬,还是移开视线进了船舱。
云尘站在甲板上跟前来送行的人一一道谢,在看到那抹身影时也是一滞。
却不是因为人。
南门箐隐在树丛中间,她原先还是小步小调地往这边赶,在不知看到什么后突然停下脚步楞在原地,表情有些错愕。
她依旧如上回祭祀时的穿着一样,全身遮挡严实,只露出了两只眼睛。若不是她今日这身衣裳样式太过扎眼,云尘怕是根本不会留意到她。
蓝色镶边花纹,料子周边点缀的颗颗细小珠宝在树林间映射着粼粼微光。
——正是他们先前在荒岛树上见过的那匹皇室贡品。
她一个远在霜寒岛的巫女为何会有皇家的东西?
虽说此举不甚道德,但在与岛中居民相熟后云尘也曾有意无意地打听过岛上的诸多事宜。
这南门箐原是上任巫女的徒弟,在其无缘无故离岛且下落不明后才补上了这个空位,也稀里糊涂地担了个岛中迄今为止最为年轻巫女的名头。
而早些年霜寒岛旧址的那场大火与几次祸端,也皆是在她继任之后才发生的。
说巧不巧,那匹皇室贡品顺帝赏赐下去的妃嫔不多,云尘小幅度地回头看了眼身旁已缓缓驶走的船只。他先前从未注意过南门箐,这阵不免借着人影遮掩多打量了几眼。
楚樽行替他撑着伞,跟在身后上了甲板,见状也追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来得及铺捉到南门箐的星点背影。
他皱了皱眉,一眼便知云尘在惊疑何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心口却突如其来一阵刺骨的绞痛,喉间的血腥味紧接而至。
手中伞柄脱落,轻飘飘地砸在地上。他微微弯曲半身,下意识地抬手遮掩,却仍是挡不住指缝间陆续溢出的鲜血。
云尘脑中迁思回虑,全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楚樽行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险些掉下甲板时他才惶遽地上前将他拉了回来。
“阿行!”
楚樽行顺着他半跪下去,将重量压了一半到他身上,脸上血色骤然消退,他强压着涣散敛过袖子擦净云尘手背上沾染的红丝。
事发突然,戎沉也浑然不觉,闻见动静赶了过来,双指贴在他颈动脉上试了片刻,脸色随即一黑。
“血魂蛊?”
云尘闻言眸底剧缩,这蛊毒他前几日刚从苑儿嘴里听见过,怎会不知道是何物。
他抬起眼难以置信地望向戎沉,又询问了一遍,声音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你说……什么?”
戎凝香也是一惊,钟离年晚了几步跟过来,在岸边着眼看到几人围蹲在一起,顿时意识到不对,足尖点地跃上甲板迅速封了楚樽行几处穴道。
这才几日?
他皱眉扣过楚樽行的手腕,肃容惊异于蛊毒发作之快,也不敢耽搁,赶忙朝戎沉凌厉道:“背上他跟我过来!”
他扬起一掌将人打晕,转身空隙间又拉起云尘:“他留在岛上,你们先走。”
说完也不等云尘作出反应,带着戎沉便疾步往内岛走去。
云尘想都没想,将抑水石往云济身上一扔,丢下一句“先回去”后便跟着钟离年折回了内岛。
他自从那日禁地出来后便觉着楚樽行有些不对,心中猜到是他受了伤怕自己担心不肯相告,却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会是因着血魂蛊。
楚樽行方才在他面前倒下的场景宛若放慢了一般,他压根不敢回想。苑儿那日说的话复而盘旋耳畔,无解,剧毒,等死……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化作钢针抽*着将他心尖桶得千疮百孔。
他一路追着回了偏殿,房门却被人紧紧锁住。
“开门!”
“在外边等着!”钟离年朝不断作响的门扉大喊一声,楚樽行虽是没说,可他却知道他不愿让云尘看见他眼下这副样子。
血魂蛊本就是一回比一回厉害,楚樽行五指扣紧床板,他知道云尘在门外,吃力地抬起手便往自身哑穴点去,行至一半却被人凌空拦下。
“我看你是当真嫌命长了!”钟离年一把甩开他的手,忍不住怒骂道。
他这声毫不遮掩的忿恚云尘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一句话过后,屋内便只剩下了几声极为压抑隐忍的呻吟。
殿门任他如何使劲也推不开,云尘悬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冒雨而来的衣衫湿漉漉地压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实在沉得很。他像是站不住了似的,靠着殿门蹲下去,将头埋在双膝上,久久不再移动。
云济拉着萧谓浊紧跟着跑来,一时停在原地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那日苑儿告知血魂蛊时他们也在旁边,他不敢往坏了想,只得用力摇晃着脑袋甩出杂念。
萧谓浊替他举着伞,他便缄默地站在云尘身前,替他挡下略过屋檐飘进来的碎雨。
三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僵持了良久,久到岛上的风雨也不忍再下,悄无声息地藏下踪迹。
殿门从里被开了条小缝。
云尘失去支撑往后一倒,顾不上别的连忙站起身来。双腿由于久蹲有些发麻,他身形晃荡了几步。
钟离年抬掌稳住他,让开一条道:“进去吧。”
第81章 等我回来
云尘动作轻缓地坐到榻边,楚樽行鬓发略显凌乱,冷汗打湿了几缕黑发贴在脸颊,他不知是正在安睡还是索性昏了过去,一点反应都不曾有。
“前辈,阿行是如何中的血魂蛊?在禁地时我看着的,那些狐狸分明没咬到过他。”云尘拿过帕子,擦了擦楚樽行额间的汗渍,凝声询问。
“他身上的蛊毒自然是从禁地带出来的。”屋内不便来人太多,钟离年直言拒绝了云济跟萧谓浊,关上门道,“禁地那帮狐狸身法诡谲,数量颇多,你又如何能以肉眼判定其行踪。血魂蛊只有狐狸身上带的有,若不是来自禁地那还能是哪?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他此番话言之凿凿,云尘一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得低低应了声。。
他拉过楚樽行的手,搭上那处仍旧跳动紊乱的侧腕,顿了片刻才小声问道:“苑儿那日同我说的话可是真的?这蛊便当真一点生机也没有吗?楼前辈也没法子能救他吗……”
他将楚樽行的手放回被褥里,声线平缓而又枉然地问出一连串的问题。钟离年听在耳里却是一个也没回答,反倒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如若当真救不了他你又该如何?跟着一道走了?”
“……”云尘闻声一怔。
楚樽行在他身边一事于他而言早像是习惯成自然,不论是平日里睡醒睁眼还是回身,只要是自己所处的地方,几乎都能在不远处看到一个不喜言语,却时刻持剑随行的身影。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