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冒充飞隼兵的杀手,皆来自青邺。
他们此番来袭,结果不过两种。
一种是司韶令若无察觉,此刻与北州的恶战在所难免,不管司韶令和萧临危之间究竟有没有来往,都将留下隔阂,甚至就此反目。
另一种,便是被司韶令识破,就如眼下情形。
但这么一来,则更为凶险。
眼前这众多人里,无疑有青邺的细作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司韶令若直言是有人刻意借暗杀与失物离间双方,反而证明他和萧临危是同一阵营。
尤其萧临危在这一节骨眼丢失东西,除了那物本身价值,青邺也是要看看,萧临危会否对司韶令动手。
司韶令和萧临危之间,终还要有场较量,而司韶令绝不能摆脱得过于轻易,抑或表现出一丝破绽。
否则一回到青邺,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无论怎么看,他这一趟貌似都掉入了青邺专为考验他而设的陷阱,一着不慎,这半年的努力便付之东流。
“我确实,险些要窃走一物。”
而察觉玄蓟一瞬凌厉的目光,司韶令开口间,只隔着仅有的一层布料不紧不慢地摩挲。
掌下不住触碰的是江恶剑胸口疤痕,似格外烫人,让他与玄蓟对视间,嘴角也染了罕见的弧度。
司韶令兴奋的其实是,还是有收获的。
因为这假冒他人设局的手法,实在熟悉,与五年前敕风堂派遣杀手冒充擎山七英前往江寨的情景如出一辙。
他等了半年,才终于等来,那一直隐匿于暗处的人再次动作。
只要对方行动,就会有新的线索。
他这次前来,着实赌对了。
而并不知晓此时司韶令心底波澜为何,与司韶令胸膛紧贴间,江恶剑只觉他一下下莫名强劲的心跳。
胸前伤疤被摸得火烧火燎,他艰难思索着司韶令的话,不禁又替他捏了把汗。
忍不住捂嘴附在司韶令耳边:“你想要偷什么可以跟我说,我帮你去偷——”
却不等说完,早被汗水浸透的脊背倏然一凉。
“既然发现了,正好还给你们,别让他再跟上来。”
原是司韶令说话间,径直将江恶剑推给了玄蓟。
江恶剑:“……”
“他遇袭受伤不轻,最好先带他回去。”
也随着司韶令这一句落下,江恶剑明显感觉到玄蓟蓦地向他投来的打量。
那眼神分明赤裸地在寻找,他哪里受伤不轻。
“……”
胸口堵得密不透风,忽略玄蓟落在他瑟瑟股间的探究视线,江恶剑神色复杂地瞪着司韶令。
司韶令像未看到他,又冷道:“至于你们这里的其他东西,我毫无兴致,若不想有无意义的伤亡,就让开。”
“放他们走。”
岂料,这回司韶令方一话落,又一道森鸷嗓音不容置疑地响起。
萧临危?
江恶剑闻声震惊转头。
果不其然,只见黑压压的人墙顿时破开整齐缺口,无不垂头恭敬拥着他们乍然现身的君王。
连同司韶令眉头也一闪即逝的蹙紧,应是没料到萧临危会这么快与他当面对质。
尤其,他一上来,便明目张胆地纵他离开。
却见萧临危一步步走入,像顷刻打乱一方棋局的凶恶暴徒,无声面对着司韶令。
“窃丹引的人,抓到了。”
跟在萧临危身后一魁梧非凡的部下对玄蓟低沉解释道。
与此同时,一身着苦笼内坤奴纱衣的纤细身影被五花大绑,由那部下粗鲁扔到众人面前。
恰好摔在江恶剑的脚边,那人狼狈抬头,垂落的碎发之下,依稀露出一张秀丽悲戚的面孔。
原本空洞的目光却在看到江恶剑的霎时间一颤,满眼氤氲,映出江恶剑耳际那一枚轻晃的铜钱。
第66章 生石
敕风堂神门所培养的细作,实际也分三六九等。
以伏虎、鸩醴、生石三种称谓划分。
级别最高是“伏虎”,这种人最为谨慎,潜伏在敌国时,通常地位也极高,不会轻易行动,一旦出手,多为一招制敌,亦或是,遇到相比自身暴露更为严重的紧急情况。
而“鸩醴”,意在如毒酒一般不断渗透于敌方势力,大多数极其擅长伪装,看似酒香四溢,实则暗里剧毒,招招杀敌于无形。
最末等,则是“生石”。
所谓生石,取自生石花,因着此花乍看酷似石头,易隐藏于石头中而命名。
当然除这之外,也由于生石花两瓣肉叶色彩艳丽,花茎自中间凹陷裂缝生出,时常透着股情色的糜艳,更极具侮辱性地喻示了这一头衔下之人无法逃脱的命运——以色诱人。
从称谓到所执行的任务,皆不需要尊严。
比如林厌。
三年前作为“生石”被安插于北州王庭,等待他的,无疑是苦笼。
苦笼内的坤奴也分两种。
一种相比而言稍微幸运,是有主的,主子多为兵营将领,只需在对方需要之时,努力侍候即可。
另一种,则最为低贱,几乎任王庭中人亵玩,谁都可以是他们的天乾,又谁都不会是他们唯一的天乾。
这种被多人肆意占为己有,身躯早已错乱不堪的坤奴,并不比洗骨丹所化的地坤好受。
因为每到与人交欢,体内纠缠又相斥的天乾气息犹如无数厉兽将其五脏六腑撕扯,其中所承受的痛苦,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若实在忍受不了,就只能自裁。
但人的求生欲使然,大多数还是会选择苟活着,逼迫自己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去习惯那被割裂的可怖。
林厌自是属于第二种。
这也是他的任务。
绝不能认主,成为所有人的玩物,既不引人注意,也可探取更多底层的情报。
而原本,此次若能窃取丹引成功,神使便允他重新回到敕风堂。
却被萧临危人赃并获。
“求……求求你……”
就在见到江恶剑的下一瞬,林厌神情颤动,水雾凝结间,桃花眼抖落满脸泪痕,像看到唯一的生机,本绝望无光的脸上顷刻染上对活着的渴求。
也更恐惧这从天而降的恩惠就此流失,他嘴唇发抖地断续哀求着,一头磕在江恶剑的脚边。
颈后一片血肉模糊,伤口新旧不一,俨然不知经过了多少天乾噬咬,随着他更加拼命朝江恶剑靠近,血水顺着苍白下颚滴落。
“救救我……”他嗓音细若游丝,像渺小可怜的蚂蚁。
却也就在江恶剑愕然瞪着他这番举动的一刹那,为防林厌心有不轨,数道鹰刃已自四周猛袭而来。
并非刺向林厌要害,毕竟他犯下如此大罪,还未接受审讯。
但也没有丝毫怜惜,道道疾影直奔他抖成筛糠的身子。
而铮然几声,江恶剑蓦地抬剑隔挡,眼看另有一道来不及扫落,干脆扯起林厌紧缚的上身,猝然向后数尺。
“你认识我?”
顾不得理会周遭瞬时绷紧的视线,江恶剑迫不及待问道。
他对他毫无印象,可这人看他的目光分明饱含疮痍,且不像是伪装,为什么?
“公子小心,他很可能是敕风堂派来的奸细,不可听他花言巧语。”
萧临危不发一言地看着他们,像也在审视林厌见到江恶剑后的反应,玄蓟不由出声提醒。
敕风堂?
江恶剑闻言转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司韶令则正紧盯林厌的双眸。
因为林厌这般被江恶剑扯起,眼神始终下意识胶着的,仍是江恶剑耳际的铜钱。
却以为司韶令看的是林厌,江恶剑故意将林厌的脸挡了挡,撇嘴冲玄蓟道:“我夫人都亲自来了,会派这么个小坤奴去偷?”
“……”应是对江恶剑极为顺口的“夫人”微有疑惑,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玄蓟语气复杂地解释道,“或许是他在此引走我等注意,好让这坤奴趁机择其他路线携物逃离,若非王上英明,现在已被他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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