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选妃,”谁知对方依然嗓音安稳,甚至藏了笑意道,“有本事的人大多性情真挚,倒也无妨。”
“至于不喜束缚……那怎么会被一个人束缚了十几年?”
“……”
“眼下那人既已身故,此后山高水长,你怎知她还会再拘泥于情爱,而不愿入我这金池?”
“……”俨然已听出对方不加掩饰的决心,半晌,司韶令仍不甘道,“她不是池鱼。”
对方却又一笑:“那要看池子有多大了。”
“可惜你丹田俱毁,又代替不了她。”
也直到男子这最后一句看似无奈的话落下,司韶令紧攥在膝前的几指蓦然松开。
像倾覆的山海将他满身气力眨眼扑尽。
原来如此。
他先前那句——恰好。
——恰好,你当年没有金菩提,才导致丹田俱毁。
若非离开江寨后已成废人,那么本该被收在对方左右的,就是自己。
所以他才对自己说——该庆幸。
“放心,”而对面之人像是再无开口之意,此刻又举了水葫芦悠然仰头,这回出声的,是那叫阿旌的女人,“有我家主子在,不会让令妹受委屈,公子只管在北州早日取得成丹,待回了南隗,还可与令妹经常相聚。”
说着,阿旌做了手势,示意司韶令与对方的谈话已结束。
司韶令沉着脸走出马车时,一眼看到不远处淡定望来的厉云埃,明显也已知晓全部。
还未开口,只听那阿旌又道。
“公子实在不必担忧。”
“令妹在青邺行事谨慎,至今无人知晓青焉已死,于南隗功不可没,我家主子是真心赏识她。”
司韶令闻声又一顿。
突然想起,青邺失了王上,定要再立新王。
而青冥的死有目共睹,青焉却不同——她被江恶剑杀死在自己的冰室内,从始至终不曾败露,唯一知道此事的,则是已死的青冥。
那么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正是青焉。
南隗完全可以命人继续代之,再一步一步寻找合适时机,兵不血刃,顺理成章的吞下青邺!
“那若是……”已然领会了马车里心思深不见底的人行事之诡谲,司韶令只问道,“成丹一直没能炼出,又该如何?”
“半年,”未成想,那男子这时竟掀了帘,撑起一臂朝司韶令道,“若治不好,江恶剑也归我。”
“……”
霎时让几人陷入僵局的,倒不止因为男子猝不及防的威胁,也因司韶令顺着对方偏头的方向不经意看去,忽然扫见百步开外,那一道极为渺小却笔直的,正负手踮于树间至高处的身影。
是留在原地的江恶剑。
因司韶令的吩咐而无法离开十万鬼兵,但又实在对司韶令放心不下,遂站在原地附近一参天树顶,虎视眈眈的与这边相望。
也眼看着司韶令离他越来越近,踏着枝稍接连跃下。
待司韶令气息微乱地赶回去时,他恰好自最后一片叶间缝隙钻出。
而司韶令抬头看去,虽目光所及仍是四处灰沉,却好像又恍惚看到六年前,他们初见那日,江恶剑也是藏在树间,分明灰头土脸,与江寨污浊几乎融为一体,偏却望向他的那一双视线,清澄璀错。
这一次手中已无荆棘剑,他只微微张开双臂。
第211章 春来(正文完)
半年后。
东风破冻,三月春来,不同于南隗弥漫街头的烟柳小雨,北州已是暑热难耐。
司韶令从鹤苑——即曾经的苦笼离开时,接近晌午,掌心残留着新生婴孩的柔软生机,一块小小襁褓,将灰黯视线裹得盎然。
那是阿律的妹妹阿素不久前才诞下的婴孩。
当初那些坤奴们唯独将怀有身孕的她留下,叫她藏在苦笼,无论如何也不要离开,也就仅有她与腹中孩儿得以保住了性命。
如今北州彻底合并南北庭,几乎所有宫帐都被重新安排,唯有苦笼,除了改名为鹤苑之外,萧临危仅是命人修葺一番,尽可能的保留了原本的模样。
厉云埃每日依旧一早前去,也不带侍从,独自打理着那片曾倾注了坤奴们心血的土地。
意外的是,萧临危虽夜晚与他同帐,却始终没来得及再踏入这里半步。
因王庭重建后过于繁忙,原本的四营目前也仍未恢复,萧临危白天几乎不离教场,亲自监督新兵训练。
也尽管现在无人不知北州王可率领十万鬼兵,就连当时的北庭也是听闻他带着十万鬼兵归来,纷纷吓破了胆,不攻便破,但萧临危不可能将此后的命运继续赌在这实际上非他可控的传闻上。
自从半年前的动乱过后,他更一改整个北州曾对地坤的贱视,很快推出新令,即地坤也可参军,与其他待遇无差,并专门为地坤设立新营,命名为——芒刀。
因而对萧临危来说,比以往还要日不暇给。
与江恶剑一同留在北州这半年,司韶令便不时过来鹤苑,偶尔兄弟两人连话都没有一句,只顾埋头锄地。
虽无力再持剑,好在干起农活一如小时候娴熟。
而若搁往常,江恶剑定会寸步不离地也跟着他一道,眼下之所以不在,是因为正躺在帐内昏睡。
两日前,炼丹司再次炼出新一批解毒丹药,但服用后需睡三日才可醒来。
算算时间,再过一日多两个时辰便该醒了。
这样的尝试半年来其实已重复了几次。
毕竟谁都无法保证结果一定成功,便每每以失望结束,越是到后来,司韶令反而不像最初几回守于一旁,甚至总要故意在外耽搁一阵才回去。
今日回去之前,他要再去一趟炼丹司取香。
这一次不止有内服的解药,又多加了一道熏香。
也是祁九坤突然想起北州也极擅制香,无论是曾在战场大杀四方的毒烟逑,还是被刺入鹰印以驱赶毒虫的异香,都属于北州独有,不如辅以一些不益内用的药物,内外兼施,或有奇效。
于是熏香已快用完,司韶令一离开鹤苑便去了炼丹司。
依然是红粟山。
皆以为在那里遭遇过后,萧临危会另建他处,但他只将所有坤奴葬于唯有王室方可死后进入的鹰陵,并未再兴师动众的重新择地。
也是在清理此地的过程中,另一件险些被忽略的细节才得以被发现。
有十余名青邺兵,原是死于蛇毒。
按理说,他们皆是有备而来,早就在北庭的协助下无需顾忌任何毒虫,可还是有人被咬了。
只有一种可能。
那是一条不惜忍受痛苦也要取他们性命的毒蛇。
——乌珏。
那一条曾在南隗无意识下咬伤萧临危的凛黑蛇蛊。
它自小被萧临危养在身边,已有二十多载,萧临危并未处置它,但也从那之后不再允它靠近。
完全想不到,它那日也在。
而它明显也感受得到萧临危的不信任以及后来每见到它时的莫名退避,哪怕受了伤,从始至终都没有在萧临危面前现身。
直至此事暴露后,萧临危又亲自将它召回。
日间倒是又可以随萧临危左右,可惜一到夜里,就要被派去守护江子温。
“师父!成了!”
一进炼丹司山门,司韶令就听见极为熟悉的叫嚷。
陶恣手捧一盏竹香炉,正兴高采烈递给祁九坤身旁无声端坐的老妇人。
自祁九坤这次来到北州,这位老妇人与他始终不离,因药理不如祁九坤精通,倒也不怎么帮忙,只一言不发干坐着,直至太阳下山,便一刻不容多待,径直将祁九坤带走。
至于陶恣,拜师后无疑也一路跟至北州,同样天天蹲在炼丹司,每日除了继续练习司韶令曾教过的“狗喘气”,又多一项任务——打香篆。
日复一日的打。
对于他这一向毛躁的性子来说,着实是痛不欲生,尤其他两只手腕虽然早就康复,但紧张时难免仍有不稳,一不小心便将香粉撒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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