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不改色地欲扯下时,却听萧临危冷声道:“不必。”
“把肩上的拆掉。”
于是厉云埃一顿。
当然听出,萧临危指的是他常年以布条缠覆的地方。
是他肩后的刺字。
就连当初萧临危因隐息丹被调换而发情的那七日,他同他无数次密不可分,抱他至最深处,也不曾挪开半分。
此时此刻,厉云埃望着萧临危不容反驳的俯视,也仅顿了须臾,便依照他所说,抬手将那处覆盖全部拆开,转身背对于他。
丹引自然不可能藏在那里。
只是因鲜少暴露,附近皮肤好似更为霜冷,衬得“萧临危”三字遒劲乌深,肆无忌惮地融进骨肉。伴随厉云埃的呼吸,每一笔像在细微颤动,蕴着刺眼的鸿沟。
四周不曾间断地传来阵阵碎响,烈火燃透,却显然焚不尽他们之间的冗杂。
半晌,竟是萧临危率先开口。
“穿上。”
话音刚落,他已大步离开。
厉云埃则始终背对着他,重新将衣物穿妥,旁若无人地蹲下,继续捡起满地狼藉。
经过这一遭惊吓过后,周围人哪里再敢怠慢,忙不迭跪着向前,伸手与厉云埃一起拾掇。
对于这位无论遇到什么事好像都能坦然处之的异域王妃,他们虽说无心追随,却也并不讨厌。
尤其,方才一幕更让所有人吓破了胆,生怕王妃真有什么问题,萧临危一个不高兴,他们又性命不保。
也在忐忑颤抖间,才猛地意识到,若生不测,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这看起来单薄软弱的王妃。
更总算心怀感恩地回忆起,每回招惹了江恶剑时,唯有厉云埃才能加以劝阻。
于是一想到衣不蔽体冲进火海的江恶剑,不知又在闹腾什么新花样,一个个争着替厉云埃收拾的动作,更为卖力了。
若非厉云埃眼疾手快,菜都要被他们抢碎。
毫无疑问,萧临危从南隗带回来的这三人,最让他们头疼的,当属江恶剑。
“夫人!夫人!”
殊不知,此时的江恶剑,难得的比他们还要头疼。
本打算悄悄跟随,到底还是被司韶令发现了。
司韶令身形连翻虚闪,快得似要转瞬即逝,他只得也不再藏着掖着,脚下疾驰,耳内灌满撕扯的厉风,夹杂他一声声心急火燎的呼唤。
终看准时机,一臂有力勒住身前人的喉咙,劈头盖脸地便是“吧唧”几口。
“夫人!夫人!夫——”
却定睛一看,他抓住的,原来是那神出鬼没地跟随司韶令左右的敕风堂鬼使。
对方俨然也愣住,略微发僵的面具上,都是他的口水。
而司韶令已然停住,正寒森森地看着他们。
第63章 怜悯
当裹挟愠怒的厌云镖一闪即逝,发出破风的嘶鸣,江恶剑吓得径直抬手,才在惊险万分间,以两指及时夹住距离那敕风堂鬼使面门仅剩半寸的寒光。
而与此同时,却没能防住另一方向骤现的杀机,他忙扯着旁边竟也不知闪避的人退后数尺,虽然躲过一劫,但那沾着他口水的面具仍瞬间被司韶令以掌风劈碎。
不由心下震撼,这司韶令发起怒来连自己亲信的性命都不顾了?
他不过是错亲了几口硬邦邦的面具,竟让他如此大动干戈?
这么生气的吗?
便诧异之余,难免也心生少许不合时宜的窃喜,哪怕心里清楚,司韶令大抵是出于对坤奴的独占欲,江恶剑仍觉十分痛快。
“嘿……”
他憨笑一声,自然忍不住想要调侃几句,却刚一抬眸,也着实没料到的是,那敕风堂鬼使的脸就这么突兀地暴露在了他面前。
随着裂为两半的面具应声落下,倏然闯入江恶剑眼底的,竟是一张与满身黯黪相反,出奇疏朗的面孔。
年纪应确实比他们二人都长些,或许是和元的缘故,这般露出全部容貌,整个人的气质更温润许多,眉宇间糅杂几分不经意的倔执,看起来又没那么古板,像饱经风霜的孤鹤。
总之很难将他和传闻中残忍训练杀手的敕风堂鬼使联系起来。
也不知为何,江恶剑看着对方的脸,一时有些失神,仿佛有极为重要又说不清的情绪猝然坠落,在原本空寂的心底掀起波澜。
“你叫什么——”
而他一张口,下意识的询问却还没说完,喉间忽紧,身子蓦地被司韶令拉扯过去。
后背猛撞在胡桐粗壮的树干,头顶霎时遮下灿黄的荫影,江恶剑被迫仰起头,看见司韶令扯着他颈圈上细带,灰蒙双眸正朝他压下。
尽管隔着层眼纱,依旧能感受到那双眸间的可怖。
偏江恶剑目光锃亮,心间擂鼓,甚至主动撅起了嘴。
“……”
可惜,轻拂过他唇上的夏风暖烘烘,与他原本所想象的美妙触感相比,实在萧瑟。
本以为司韶令会凶狠将他唇舌咬破,肆意攫取,吞噬,弄得他一塌糊涂。
偏什么也没发生。
于是嘴角下耷,江恶剑失望瞪着咫尺内再一动不动的司韶令。
正琢磨向前几分,听到司韶令突然开口。
“为什么救他?”
啊?
江恶剑闻言微愣。
又听司韶令问:“你不认得他,他是死是活,与你有什么关系?”
虽然摸不着头绪,江恶剑仍轻笑两声:“我顺手呗……”
没想到说话间,他一只手被司韶令握住。
司韶令忽地按住他掌心冒血的口子——那是他刚刚强行拦下厌云镖时所致,实际不深,他都没怎么感觉到。
“顺手?”司韶令声音又沉下些许。
总觉得司韶令的反应哪里不太对劲,江恶剑稍想了想,也没能想出所以然来,只得笑嘻嘻地戏谑道:“夫人心疼我?”
“杀了他。”谁知司韶令冷道。
“啊?”江恶剑又愣住了。
自己在这北州王庭也算得上是个过路疯狗都怕的蛮棍,怎么司韶令像是比自己还要野蛮很多?
半晌,见司韶令不曾改口,江恶剑只得视线越过他,又看了看那从始至终没有丝毫闪躲,连听了司韶令这冷漠绝情的话,此刻也依旧静立原地的敕风堂鬼使。
“还不动手?”耳边再次响起司韶令的沉声催促。
“杀了他……倒也不是不行,”便收回视线,江恶剑这次开口,脸上却是露出嫌弃,“但他一直像块木头桩子不躲不闪的,我还不如杀只鸡尽兴。”
“……”司韶令眉心微动,“不是因为你对他心生怜悯?”
“怜悯?”江恶剑略感新鲜地乐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怜悯他?”
“……”
司韶令又沉默下来。
直到江恶剑趁他思忖,试探地向前抬腰浅磨蹭几下:“我怜悯的是你这里——”
却不待话音落下,司韶令已一掌按在他紧绷的小腹,不客气的将他重新定靠于树下。
终于说道:“以后不必再救人,我喜欢你自私一些,懂么?”
并不太懂。
江恶剑实在不懂的是,司韶令那处分明一撩拨就蓄势待发,身为天乾应也并不好受,却为何始终不肯与他再近一步。
但还是点点头:“懂了。”
据说他的亡妻也曾作恶多端,看来想要取而代之,自己还欠了些火候。
江恶剑心中了然,不禁又得寸进尺道:“那我跟你一起回青邺,可好?”
“我之前都听见了,你在替我舅舅打探消息,但长久下去,敕风堂绝不容易蒙混过关,万一遇到凶险,我帮你杀他们,定比你亡妻还要狠毒。”
说着,江恶剑更不死心地蹭去:“何况,我不单能保护你,还可以给你继续当坤奴,也方便你……不时之需。”
“你留在这。”司韶令却斩钉截铁地回绝他。
当然,随着江恶剑最后一句话中的“坤奴”二字出口,司韶令脸上神情也明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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