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哥儿压着眼中的兴奋,把跑跳改成稳重地走路,率先上前领取奖励。
柚哥儿年纪小个子矮,还是个团子形状,整整一丈半长的大红羽纱,足够给他做两套衣裳了。
九九今日也跟着来了,拿着长木尺和大剪刀帮忙分布。
她把大红羽纱展开一匹,认真量了一丈半,用剪刀剪开一个一尺多长的口子,抓住两边刷啦一撕,布匹便整整齐齐地沿着口子裂开了。
九九的女红手艺最早是跟魏榴花学的,现在给魏榴花家的柚哥儿分布料,从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循环和传承。
低年龄组的第二名和第三名各得了五尺的提花缎,一个孩子选择存着凑够一丈再领,一个孩子选择当场裁走,她的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她想给姐姐缝一个小褂子当嫁妆。
除此之外,所有成绩在八十分之上得到优秀的孩子,都能得到一尺的绵绸,一尺的布料只能缝个小包,孩子们全部选择存着,摩拳擦掌地想在下次考试争取考进前三名。
就算不在前三名,至少得把优秀保住了!三个月一次考试,一年四次,攒够四尺的料子也够缝一件小衣裳了。
低年龄组的名次宣读完后,接下来便到了竞争更激烈的高年龄组。
廖苍率先念出了云康的名字,绝大部分人都露出预料之内的表情。云康本就聪明,又有基础,在族学一众学生中可谓一骑绝尘。
站在云康旁边的李甲新轻轻哼了一声,云康仿佛没听见,径直上前道谢后请九九姐姐帮自己裁一丈半的大红羽纱。
云康曾跟着杜云瑟读过大半年的书,算是杜云瑟的半个学生,他的卷子杜云瑟认真读了一遍,甚至稍微压了压分,但云康的成绩依旧是板上钉钉的第一名。
怀里抱着折好的布料,云康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杜云瑟。
杜云瑟微微点头,没有让他失望,“做得不错,但仍需努力。”
秋华年勾起唇角,在背后悄悄扯了扯杜云瑟的衣袖。
云康松了口气,冲在外面挥手的父母笑了一下,转身回到队列里。
接下来是第二名、第三名……直到所有成绩优秀的学生的名字都念完,李甲新仍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
李甲新攥紧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太阳穴突突地跳,感觉身边那些嗡嗡嗡的声音全是在议论自己。
他自诩自幼在县里的私塾读书,比杜家村族学里的学生水平高出数倍,来族学读书的十多日里一直瞧不起其他人,唯有曾跟着状元郎读过书的云康勉强入眼。
孩子们往往比大人更加敏感和眼明心亮,李甲新瞧不起族学的学生,同窗们也不喜欢和他交往,李甲新把这一切归于乡下人的嫉妒,不以为戒反而自得。
可现在,那些他瞧不起的人都有优秀成绩,而他居然没有上八十分!
李甲新呼吸急促,浑身皮肤发热发烫,恨不得找条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太丢人了,真的太丢人了!杜家村族学到底是教什么的,在卷子上出那么多粗鄙的问题,还占那么多分值?!
在这种地方,他如何才能读好圣贤文章,读书科举光耀门楣!
说不准状元郎是怕未来族里其他人科举考得好取代他的地位,才不许族学专心教圣贤经典的。
李甲新大脑一阵一阵发胀,等他发现周围突然没有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见族学里许多人都看着自己,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把心里想得不小心说出口了几句。
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正想辩驳,廖苍已经直接把他的卷子还给了他。
“李甲新,卷子上同类型的题目我前几日才在课上讲过,还布置了课业,你为何不是一字不答,就是胡言乱语?你的课业又是如何完成的?”
李甲新冷汗淋漓,不知该如何回答。虽然对族学不忿,但他又不是真蠢,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状元和乡君的面不敬。
秋华年没有看李甲新,他抬头扫视了一圈乌泱泱的人群,又看了一遍站在最前方的学生们,朗声说道。
“学习是为了明理、启智,是为了学会有用的技能。只有先学会立身的本事,才能走向更远的地方。”
“如果你懂得种地的知识,你就能种出丰产的庄稼;如果你会记账算数,你就能管好一处产业;如果你可以画图识路,你就能走南闯北……我花钱设立族学,是希望给村里的孩子们更多出路,也希望他们学有所成后,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在我看来,一个读书人如果只会背些经史文章,写些诘屈聱牙的句子,却不懂民生经济,不懂粮从何处产,钱从何处来,那他还是尽早放弃科举做官,别祸害人了好。”
在杜家村,秋华年的话可以算是金科玉律,没有人敢当面反驳齐黍乡君,他说出口的,就是族学不可动摇的规矩。
村里因为杜云瑟高中状元而浮躁起来的人心,在这番话后平静了下来。
那些想投机取巧的别有用心之人,如同被当面泼了一盆凉水。
杜云瑟目不转睛地看着秋华年,眼神无比专注,眸子里带着笑意,像是在看自己的另一半灵魂。
秋华年说完后回头,恰好和杜云瑟对视。
他愣了半秒,扬头一笑,“状元郎可有什么要说的?”
杜云瑟上前半步,简单一个动作,让所有人的心都多跳了一下。
“齐黍乡君所言,一字一词皆为我心中所想。望杜家村族学之学子皆能以此为勉,不负我们二人的期待,未来走向不同的地方,让自己生存的土地变得更好。”
“啪啪啪!”秋华年在旁边快速鼓起了掌。
其他人不明白此举动的意义,但既然乡君做了,也都跟着做了。
一时间族学院落内外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杜云瑟眼中闪过一抹无奈,背过人处,轻轻刮了刮秋华年的鼻尖。
杜家村族学第一场正式考试在杜云瑟和秋华年的共同主持下结束了,得到好成绩和奖励的孩子们无比兴奋,稍差一些的孩子们也大多干劲满满,誓要三个月后也拿到布料奖励,给自己或家人缝漂亮衣服。
秋华年在族学诚恳地说出了肺腑之言,有的人恍然明悟,立下志向,也有的人仍如对牛弹琴般耳目闭塞。
李甲新回家后大闹了一场,第二天一早就和家里人一起回县城去了,连辞学和谢师都没有。
显然在他们心中,还是专心学科举的八股文章最重要。
秋华年从云康口中听见这个消息,没有太意外,继续与胡秋燕聊做衣服的事。
云康挣的这一丈半的大红羽纱,胡秋燕打算给云康缝一件罩衣,再给自己缝一条裙子,下次族学休沐时带着云康好好串一圈亲戚。
云康走后,春生悄悄摸了过来,踟蹰着有话对秋华年说。
“春生怎么了,刚刚不是和云康玩得很开心吗?”
春生坐在秋华年脚边的小凳子上,撑着下巴,“刚刚云康给我说了李甲新的事,他说其实考试前一天傍晚李甲新找过他,但他没有提醒李甲新兄长和华哥哥都特别看重杂学。”
“云康说,哪怕他提醒了,李甲新也不会真心改正对杂学的看法,只会投机取巧抱佛脚,考一个看得过去的成绩,这样他就能继续混在族学里了。”
“所以云康索性什么都没说,让他在考试时栽个大跟头,没脸留着主动跑了。”
秋华年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没想到云康小小年纪心里已经有此成算,颇有几分腹黑的味道。
“春生不喜欢云康的做法吗?”
春生连连摇头,“没有,我觉得云康做得对,不真心学习的人不许来族学骗钱花!”
“我只是觉得云康突然这么厉害,而我却……”春生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华哥哥,等我们到了京城,你和兄长能帮我请一位武学师父吗?我想学武艺!”
春生念叨学武艺好几次了,但之前都是三分钟热度,秋华年没放在心上。
这一次,秋华年从他眼中看到了坚定和决心,云康的成长刺激了春生,让春生意识到自己也该选一条路开始拼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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