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刘嘉按辈分是当今皇帝的远房堂叔,虽然比六十好几的吴王刘濞还小上几岁,可是常年卧病在榻的日子已经毁了他的精气神,留下一具又老又干,只会喘气的枯枝在那儿名存实亡的燕王位上苟延残春,吃力地看着关中的使者下拜慰问,示意宫婢将他扶起。
“承蒙陛下圣恩,老臣真是惭愧之至。”刘嘉歪在垫高的被褥上,泪眼婆娑道:“上称也没几斤重的骨头既不能为陛下守卫边疆,也不能替陛下排忧解难,实在是老臣的过错,还望陛下恕罪。”
“燕王殿下如此高龄还不忘报效汉室,以谢天恩。臣等一定如实禀告,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袁盎与卫绾上前,将刘启写给燕王的竹简呈上。
燕王看后又是对着关中的方向拱了拱手,刚想回信便喉咙一痒,咳得那叫个惊天动地。
“父王。”假装孝子的刘定国忍着恶心上前,亲自服侍阿父喝水。
燕王就着刘定国的手腕喝了半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感到腹中一阵绞痛,整个人口吐血沫地抽搐起来。
“燕王!!”
“殿下!!”
众人见状自是一团乱麻地上前查看,呼叫太医。
燕王抓住刘定国的胳膊,在众人上前后恶狠狠地盯着脸色苍白的嫡长子,直接往他的脸上吐了口血唾沫,回光返照道:“你……弑父蒸母,迟早,迟早要遭……报应。”
“迟早要遭报应!!”
燕王拼劲全力地喊出这话,随即看向惊惧交加的袁盎卫绾,颤声道:“还请,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处置这个刘氏的不孝子。”
咬着牙的燕王还没来得及吐出喉咙里的那口气便睁着眼倒下,就那么死死地瞪着燕国官员,吓得后者头皮发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别开视线,不去对上燕王的眼睛。
已经被这飞来横祸吓傻了的刘定国在卫绾动身时回过神来,冲着对方大喊大叫道:“不是孤,真的不是孤。”
“父王是受奸人蒙蔽才会那么说的。”
“对,孤是冤枉的!”
“孤是冤枉的。”
“你们,你们都给孤听着,孤是冤枉的,真凶另有其人,另有其人啊!”口不择言的刘定国看向赶到燕王榻边的宁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将其推倒地,开始一顿拳打脚踢。
第54章
“是你对不对。是你这个无君无父的畜生杀了父皇,然后陷害于我。”刘定国仗着身材肥胖将弟弟宁侯压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把对方那张还算端正的脸蛋打得面目全非。
宁侯的胡子被血污粘成一缕一缕的,甚至因为太震惊了而忘记反抗,最后还是附近的官员奴婢上前拉架才想起要为自己辩驳:“是你污蔑我吧!你在父王死后把持燕宫,若非天使驾到,我连父王的寝宫都进不了,怎么知道你这畜生为了遮掩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而对生父下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
袁盎等人还想找宁侯了解刘定国的罪行呢!结果出了这么件事后直接说道:“事关燕王,各位都是见证者,并且听到燕王殿下的遗言,所以还请诸位助丝一臂之力,为燕王殿下讨回公道,也为诸君验明正身。”
底下地燕国官员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碰上这等破事,尤其是被袁盎那厮儿明目张胆地扣了个道德高帽后,一群人更是脸上哭着,心里骂着,恨不得学刘定国上前把袁盎打出个屎样。
然而想想儒生的战斗力,以及孔子带着三千弟子周游列国的壮举,他们又熄了那点动手的心思,盘算着如何把自己从燕王之死里摘出去。
“准许卫尉带着武士上殿。”卫绾与袁盎一唱一和道:“事关天家颜面,还请燕丞相帮忙收拾这等残局,燕廷尉负责照看太子宁侯。”
瞧一眼还在挣扎的刘定国,卫绾忍住心中的不屑道:“我与丝公即刻修书给陛下,还请燕丞相备好讣告,一并送给陛下阅览。”
“至于藩王宗室那儿……”
袁盎见卫绾还想说些什么,赶紧打断道:“宗室那儿也请诸位多多费心。”
说罢还丢给卫绾一个“不可”的眼色,这也让面如土色的燕国官员终于对两位天使有了好脸色,并且在之后的行动里尽职尽责,没有给天使添乱。
回到驿馆的袁盎来不及换衣便向卫绾请罪道:“此事代表天子来燕本该由卫公主导,但是之前事态紧急,丝恐卫公做出误判,逼得燕国的官吏难以找到脱罪之法,尔后在燕王之死上竭尽所能地干扰我们,所以才会不顾体面地抢话,还望卫公……”
袁盎的话还没说完,卫绾便抬手制止道:“我相信丝公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做,但是你在燕王宫的逾越行为还是会被上报给陛下。”
卫绾瞧着袁盎无比错愕的表情,难得没给对方面子:“公既讲究尊卑有序,按礼行事,便不该在大事上模糊界限,自作主张。”
“我知公是游侠出身,入仕后处处宽容,可是公既吃着皇粮,读着典籍,就该明白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今日公在燕王宫里越俎代庖,来日又以何种姿态面刺君王的失礼?”卫绾的表情愈发严肃,语气也比之前重了几分:“再者,公既如此行事,底下的人也效仿一二。那公所强调的尊卑秩序便形同虚设,朝廷的律例便沦为空文,廷尉更是无从追责。”
“公的话犹如一道惊雷,让吾感触良多。”袁盎不是听不进劝的人,只是由于长信宫对他的偏爱加上众所周知的好人缘,导致袁盎一直都是批评者,而非接受批评的人。
如今听了卫绾的话,袁盎也是意识到今上登基后,自己为何不受重用,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谨言慎行,不再做出逾越行径。
……………
……
“公子,大王良人的弟弟田蚡死了。”李三借着午饭的功夫悄悄禀报道:“内史大人亲自确认的,如今已经禀报给陛下。”
“死了?”刘瑞愣了下,低头看着窦婴抄录的儒家典籍,居然感到造化弄人:“怎么死的?”
“内官狱(关押皇亲国戚的监狱)多虫鼠,本就容易染上疫病,而田蚡被中郎将大人审问后便惶惶不可终日……”李三瞥了眼刘瑞的表情,继续说道:“虽然鸳鸯殿里都是哑奴,但是大王良人已经知道田蚡的死讯,正想方设法地要见陛下。”
“这就有意思了。”刘瑞玩把着刀笔,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李三感到脖子发凉:“阿父没说,咱们没说,所以是谁长了两条舌头,把这事告诉大王良人?”
刘瑞捏着刀笔尾,晃了两下便突然松开,导致笔尖深深插进桌案里:“是宦官令太失职了,还是大王良人住进椒房殿了?居然比我更快收到宫外的消息。”
李三不敢回答,随即头上挨了一击。
“你也跟我两三年了,怎么连这种程度的陷阱都发现不了?”刘瑞敲完李三的脑袋也是恨铁不成钢道:“未央宫是谁的地盘?父皇的。虽然不知内史用了什么法子让阿父又是夺子,又是圈禁,甚至换掉鸳鸯殿里的所有奴婢。可是就他快刀斩乱麻的态度来看,会让王氏姐妹与外界取得联系?而且还比咱们更快获得消息?”
“这是父皇在钓鱼呢!”
经此一遭,刘瑞明白宣室殿里的疑心鬼怀疑自己与晁错暗中勾结,甚至查出王田两家的陨落背后肯定是有晁错以外的人在推波助澜,所以想从宫内开始排查,借王氏姐妹勾出内鬼。
这一刻,刘瑞是真的慌了。
他知道古人不好忽悠,但没料到古人,尤其是搞权谋的古人这么难忽悠。
刘启那厮儿是心脏上长了个人吗?怎么啥事都要疑心一下?
“吩咐下去,让我们的人暂时别动。”或许是经历的刺激多了,所以人的接受力有了显著提高: “听说廷尉从王田两家抄出的田地就有上万顷,足以让关中的彻侯们觉得自己是个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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