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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距离焚化的地方,隔着个空荡荡的院子,之前说了,按照宋家的规矩,火葬以及去往墓园的时候,一定要是半夜时分,所以这里安静极了,除了几名工作人员之外,连个顺着墙角溜达的野猫都没有。
只有偶尔的蛩鸣。
阮榛的牙齿都在打颤。
太冷了。
他悄咪咪地侧眸,看向旁边的宋书灵。
男人头发全部向后梳,露出英挺的眉眼,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甚至还刻意落后自己半个身位,似乎是以示尊重。
但问题是,这个角度,正好让席卷而来的风,完完全全地刮在阮榛身上。
要是并排走,还能帮忙挡那么一下。
可恶。
阮榛在心里破口大骂。
对方穿得那么暖和,他却被寒冷的夜风吹得直抖,短短一百米的距离,已经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而宋书灵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好容易到了地方,工作人员拉开门的瞬间,阮榛就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了进去。
冷死了,赶紧进去暖和暖和!
只是身后的宋书灵,终于有了点诧异的神色。
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打量阮榛的背影。
这么急切吗?
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大哥一面?
“请问,是哪位先生的要求?”
不愧是宋家的排场,室内摆满了鲜花,旁边站了两列穿着整齐的工作人员,都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恭敬地垂手而待。
就烧一个人而已,不至于。
“是我,”
阮榛抿着嘴唇,扭头看向宋书灵:“不过,能不能让大家先回避下,我想和他说说话。”
宋书灵淡淡地开口:“都成一把灰了,没什么可说的。”
阮榛顿了顿:“但是,这是您兄长的遗愿。”
他快撑不住了。
殡仪馆最前方的院子里停着车队,马上就要去往墓园下葬,再不抓紧时间,阮榛就真的要破罐子破摔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宋书灵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飞快地过了一遍。
“好。”
宋书灵抬了下手,旁边的工作人员和管家立马后退,悄然从外面关上了门。
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而宋书灵纹丝不动,仍是这样挺拔地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阮榛。
“三爷有这样的爱好吗?”
阮榛背对着他,已经走向旁边的工作台:“喜欢听哥嫂说小话?”
“是,”
宋书灵淡淡地回答:“学会了,以后也好讲给我的夫人听。”
手掌按在铺着黑丝绒布料的台子上,下面垫的大理石渗着阴凉,阮榛手指微微用力,关节显得好是苍白。
没时间搭理后面那个混账了。
他戴上手套,先用丝帕给白玉骨灰盒认真地擦拭一遍,然后转向身后的焚烧炉。
最中间的格子已经打开。
背对着宋书灵,阮榛不必再做什么表情。
又见面了啊,宋琴文。
当初再怎么权势滔天的男人,现在也不过栖身于小小的盒子里。
该做何种感想呢?
是否知道,自己死后的洪水滔天?
敛骨没什么复杂的程序,只需要小心地把骨灰转移到骨灰盒内,有手就能做。
所以刚才,宋书灵没有拒绝阮榛。
不管有多少花花肠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的动作,恭敬、认真、而又小心翼翼。
像对待一枚轻飘飘的羽毛。
阮榛的确是这样做的。
不过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哀悼。
为什么……
烧得这么干净吗,居然什么也找不到!
他背对着宋书灵,有些慌乱地用工具扒拉着骨灰……连块石子大小的骨头都没有,哪儿有钥匙的影子!
阮榛脸色苍白。
耳畔仿佛响起宋琴文的笑声。
人年龄大了,笑得厉害就容易咳嗽,喉咙像坏了的老风箱,呼哧呼哧地漏着风。
三天前,他被迫前往宋家,在那富丽堂皇的卧室内,见到了躺在锦绣堆里的宋琴文。
“好孩子……”
宋琴文拍了拍床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阮榛一动不动。
“怎么,怕了吗?”
他一边咳嗽一边笑:“别害怕,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钱,地位,名誉……只要你想,我都可以给你。”
他贪婪地看着阮榛的脸。
太年轻了。
宋琴文这辈子什么都有,所有的欲望都能得以满足,他情人众多,子嗣颇丰,在商场如鱼得水,于政界左右逢源,时常参与慈善事业,捐赠无数的教学楼——
轰轰烈烈地过了大半辈子,突然怕死。
在此之前,宋琴文对待床伴,体贴又正常。
但身体变差的时候,他却开始恐慌,同时口味也发生了变化。
喜欢鲜活的,小生灵一般的男孩。
第一次见到阮榛的时候,是宋琴文确诊癌症的那天,他为了封锁消息,不走漏风声,拖着病体去参加了场酒宴,恰巧,看到了个风一样掠过的身影。
眼睛很亮。
那么快乐的,花一样的年纪。
宋琴文隔着一扇车窗,看了很久。
他要把人弄到手。
似乎能摸一摸那充满弹性的皮肤,看一看红润的嘴唇,自己也能沾染上生命力,忘记垂垂老矣的岁月。
他朝阮榛伸出手,像拿糖哄一个不懂事的稚子:“来啊,坐到我身边来。”
“不,”阮榛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
宋琴文还在笑,痴迷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真美啊,这灰蓝色的瞳孔,像是清晨时雾气蒙蒙的天。
好想挖出来,一辈子只给自己看……
“因为,”
阮榛灿然一笑:“您已经老了。”
他一步步上前,直视对方因为震惊而抽搐的嘴角:“快要死了,给自己积点德吧?”
曾经的剧情里,他不知所措地求饶,说对不起,能不能放过我。
他说您的年龄,都能当我父亲了。
他说我还想读书,我不想结婚,不想呆在这里,我们明明素不相识——
当时的阮榛不懂,有些人,是会因为喜欢漂亮的羽毛,而把鸟雀做成标本。
而他的畏惧,反而会变成对方兴奋的催化。
宋琴文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以为,自己走得了吗?”
宋琴文撑着床褥,表情阴森:“过来,到我床上。”
阮榛仍在笑:“您还硬的起来啊?”
漫长的死寂里,宋琴文向下的嘴角在脸上扯出皱纹,蔓延,攀爬,终于把整间屋子都弥漫起垂死的气息,再怎么精心打理的发型,昂贵的首饰,无休止的疗养和药物,都无济于事。
他的确快要死了。
所以。
宋琴文笑了起来:“好孩子,那我送你一个礼物。”
他颤巍巍地打开柜子,手指发抖——在外人面前撑得太久,要镇定,要体面,不允许脊背有一丝的弯曲,这会儿才卸下面具,佝偻着翻出一个粉红色的礼物盒。
“穿上。”
宋琴文的眼眸温和:“这样,我今晚就不逼迫你。”
阮榛接过:“只是今晚?”
“或者说,直到我死的那天吧。”
宋琴文重新躺在床上,开始咳嗽:“起码我能保证,我的东西不会被他人染指。”
阮榛低头,抽出蝴蝶结的绑带——
“喜欢吗?”
宋琴文的眼睛都在发光:“你穿上这个,一定会漂亮到……啊,不,先不要急着拒绝我,知道吗,那个倔脾气的老头正在看电影,我想想……没错,应该在最惊险刺激的部分,一定不乐意被我请来,甚至都不知道,那条臭烘烘的狗已经被装进笼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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