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准备了什么问题?不过是赶过来羞辱燕晨的借口罢了。
柳学士以往都是中立派,不站队。
听说他对翰林院任何人都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实则冷眼相看。
怎么今天出门吃错药了?
魏惜棠踌躇地瞥了他一眼:“柳学士已说好,明早为我解惑,就不叨扰燕修撰……”
“无碍。”柳学士道:“我近日忙得很,你就问燕修撰吧。”
魏惜棠:“……”
半晌,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回忆近日的工作,胡乱扯了一个问题。
魏惜棠心里还抱着点庆幸。
姜国是历史上很有名的国家,但其相关资料十分稀少。
说不定,燕晨根本不知……
燕晨诧异地看着他:“我若未记错的话,这不是最基础的姜史吗?”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思考魏惜棠会问这种开蒙级别问题的原因。
燕晨语重心长:“魏编修,纂修史书,并非小事一件,你该认真对待才是。”
“最起码,要将历来已有的姜史通读一遍吧?”
魏惜棠:“……”
历朝历代,几乎这天下每换一次姓,史书就要改一次。
把所有的姜史通读一遍,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这姓燕的就是在找茬!
魏惜棠正想反驳,余光中瞥到柳学士的表情,一腔怒火又冷却下来。
“燕修撰说得不错。”后者冷冷地盯着他,仿佛看透了一切。
魏惜棠恍然惊醒:是了,柳学士曾也是一名状元,他在这翰林院待了十八年,没人比他更懂史书。
方才他胡扯的那个问题,燕晨可能是猜的,但柳学士绝对不是。
“我知你家世显赫,但你更要知道,官制是皇上定下的,不守规矩,便是在挑衅皇家的威严。”
魏惜棠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柳学士说完,便抬手让他们两人下去了。
翰林官,每三年有一次大考,若无特殊贡献,连考三年才能有一次晋升机会,平日更是小考无数。
上官的评价,虽不能起决定作用,但若是从一开始就对下官失了好印象……
走出藏书楼,史慎节落后两步,目光忿忿地瞪着魏惜棠的背影。
他倒是好,家中有助力。
早知如此……
史慎节懊悔不已,又听魏惜棠低哼一声,回过头来冲他抱怨,连忙调整表情。
“姓燕的不过是个商户子,柳学士凭何对他如此礼待?就凭他是状元?”
“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而已。”
魏惜棠满脸不爽,状元本该是他的才对!
忽而他又想起什么,露出笑来:“史兄,你不必忧心。”
“皇上不日就要打压商贾,那燕晨,既是商户子,往后定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打压商贾?史慎节一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魏惜棠:“你别不信,我跟你说……”
两人逐渐走远。
若是他们回头,便能看到身后不远处,柳学士正黑着脸,看着他们的背影。
燕晨站在他身旁。
方才柳学士正准备让人去宫中递信,宫中却率先来了人,请燕晨面圣,柳学士这是送他出门。
魏惜棠的后半段话,恰好就落入两人耳中。
“你切莫听他胡言乱语。”柳学士道:“你虽是太子钦定的状元,但定然也是经过皇上同意的。”
魏惜棠也不想想,燕晨若无真才实学,探花还轮得到他魏惜棠吗?
至于打压商贾之事,不说这本就是燕晨一手提出的。
魏惜棠他自家店铺可也不少,咋还能乐呵成这样呢?
柳学士不太理解。
燕晨谢过他的安慰,跟随前来招人的太监侍卫入宫。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柳学士回到藏书阁,继续查找书籍。
找着找着,方察觉不对:他之前刚看到燕晨时,打算干啥来着?
入宫总要有个理由,老皇帝召燕晨用的理由,便是召他去讲经——这显然是不可能。
修撰讲经,有给皇帝传授学识之意。
然而老皇帝一把年纪了,该学的早都学完了,如今这个状态,想学也学不进去几本书。
皇宫威严气派,宫墙高而深,路过之人皆行色匆匆,却始终维持着寂静。
在这样的压抑气氛中,跟在小太监和侍卫身后上来,走一层楼梯就要放缓步伐歇一歇的燕晨,就显得格外打眼了。
待燕晨进了殿,送他进来的两名稍矮侍卫,站回门口侍卫旁边。
四人用眼神交流:这谁?
矮个子侍卫:状元郎。
高个子侍卫没看懂,木着脸回过头。
殿内,老皇帝正和太子手谈。
小太监禀报一声,让燕晨进入内殿,程棋给他搬了张椅子,放在太子的左手边。
“谢皇上赐座。”燕晨坐下。
皇家父子不说话,他便也安心观看棋局,甚至在程棋给他端了杯茶后,直接握着茶杯不放手了。
一边观棋,一边喝茶,俨然十分自在。
老皇帝率先憋不住了:“小五,你这棋技还是太差。”而后看向燕晨:“状元郎可会围棋?”
燕晨羞赧一笑:“回皇上,微臣也只是略通一二。”
“无碍。”老皇帝大手一挥:“朕允你和小五一同对阵朕。”
太子不反对,燕晨却之不恭。
太子本就已显露出颓势,有燕晨加入之后,他们……颓得更快了。
一局棋结束,老皇帝面色复杂。
他本以为,状元郎的「略通一二」只是谦辞,万万没想到——嗯,其实也确实算谦辞。
观棋风,观其人。燕晨的棋风就与他本人极为相似。
属于明知前方是陷阱,还要大叫着「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往前冲的类型。
不是说他的棋技不好。
老皇帝面皮绷紧:怪他,对着两只小白兔,忍不住就想挖坑。
离开棋桌,三人回到前殿。
老皇帝没让太子走:“朕召你入宫,是为你之前所说,商籍科举改制之事。”
燕晨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种时候,他也不说废话,迅速将自己的观点一一提出:要打压商户,可针对性提高部分商品税,科举不能一刀切,可允许商籍念书、考童生,而之后的考试则……
从午时到傍晚,殿内换了五六次茶水。
大部分时候,都是皇帝与燕晨在探讨,小太子旁听,不时提出一些疑问。
聊着聊着,逐渐到了尾声。
燕晨伸手端茶,却发现茶杯不在原处,扭头一看,才知原来是太子在为他倒茶。
察觉他的视线,小太子朝他看来,瘦瘦小小的脸上,弯出两道月牙,模样乖巧极了。
“太子殿下。”燕晨感动不已:“怎好让您亲自为臣倒茶。”
太子将茶递给他,笑道:“燕修撰,学识渊博,令孤钦慕不已,自然当得起孤这杯茶。”
被当朝储君如此夸赞,燕晨理应激动。
他表现得十分克制地,双手颤抖着,从太子手中接过茶杯:“多谢太子殿下,殿下谬赞了。”
“微臣,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太子摇摇头:“在孤看来,你已超出孤的太傅太多。”
他开玩笑似的,看了眼老皇帝:“若非你方才入仕,孤都想让父皇,提你为太子太傅了。”
燕晨配合地将茶水抖出杯沿:“这,微臣哪里……”
“好了,小五。”老皇帝适时出声:“他可是朕的修撰,哪有你这么当面抢人的?”
他看向燕晨,关怀道:“今日你也辛苦了……”
老皇帝这时才看到燕晨的装束,皱起眉:“程棋,去将朕的狐裘取来。”
也许这就是君臣默契,时隔半日,老皇帝说出了和柳学士一模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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