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舟扬说好。
目送燕晨拿着可乐瓶慢吞吞离开,他的目光通过后视镜,落在了燕晨靠放在座椅边,没有带走的双肩包上。
热车最多三分钟,而燕晨一来一回,则要不了两分钟时间。
将空瓶子投入可回收垃圾桶,燕晨抖了抖伞上的雪,慢悠悠回到车上。
通过后视镜,邢舟扬看见他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随后闭目靠在了椅背上。
邢舟扬收回视线,车子缓缓发动。
半小时后,燕晨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伞,跟在邢舟扬身后,进了一家餐馆的门。
邢舟扬没有动他的东西。
其实以姐夫的身手和速度,完全可以在他回来之前,翻看他背包内的物品,并将其恢复原样。
燕晨垂下眼眸,接过邢舟扬递来的菜单。
“你看看,想吃什么自己点。”
“鱼香肉丝,糖醋里脊,菠萝咕咾肉。”燕晨毫不客气。
邢舟扬眉毛一跳,甜的,甜的,还是甜的!
姐弟俩性格迥异,口味倒是还挺像!
但思及今天一连串的检查结果,以及几位医生的判断,邢舟扬又忍不住想:
他是真的喜欢吃这些吗?
还是说,只是模仿?
不,口味这种刻在基因上的东西,也许并不受影响……
邢舟扬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这比为了查案子连着几天熬夜,只睡两个小时,还要让人憔悴。
做了个深呼吸,邢舟扬接过菜单,补了一道清炒小白菜。
待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他才看向燕晨。
说实在的,订婚在华国并没有法律意义。
失去了中间相连的纽带,燕瑶,他和燕晨之间可以说是非亲非故。
就算他从此再也不联系燕晨,都不会有人说他什么,毕竟燕晨已经是一个毕业大学生,是一个成年人了。
“我和几位医生沟通了一下……”
即便一路上都在思考着措辞,邢舟扬发现,到头来,他还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开头,才能委婉地说明这件事。
长痛不如短痛……
最终,他选择直白道:“医生确认,你患有情感淡漠综合征,不过,处于轻中度范围内,不算严重。”
邢舟扬没说的是,这种病大多是天生的。
它常见于精神分裂患者,以及脑器质性精神障碍性疾病患者身上。
燕晨是后者。
这种病很难治愈,因为它病在心理的同时,也病在生理,病在与常人不同的大脑。
而目前的医学水平,还远远不足以治愈这类疾病。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邢舟扬并不是没有接触过这类疾病的患者。
那里面有真正的患者,也有伪装的……为了脱罪……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自己身边有人患上这种病症。
燕瑶以前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邢舟扬相信她不是刻意隐瞒,也许,燕瑶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弟弟有这样的病。
因为他表现得太正常了。
就像现在。
燕晨沉默片刻,抿了抿嘴唇,声音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闷:“我知道了。”
他垂下头:“能治吗?”
他的眼睛被额前的刘海的阴影笼罩,从他的表现来看,邢舟扬感受到了低落,感受到了忐忑,还感受到了一丝惶恐。
就像每一个突然得知,自己患有癌症的正常人。
“这也是他的不正常之处。”
邢舟扬想起了医生的话,那几位医生,用严肃的表情告诉他:
“我们认为,这位病人同时具备很高的智商。”
“这种病,病人对外界刺激缺乏相应的情感反应,缺乏表情,即便是对与自身有关的事情,也经常漠不关心。”
“你说的所谓「正常」,也许都只是他扮演出来的。”
“这类高智商患者,也许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与常人的不同之处,他们经过观察、学习,完全可以将自己伪装得和常人一样。”
“在缺乏正常情感能力的同时,这群高智商患者,很容易转化为高智商罪犯。”
“他们没有正常的同理心,三观也不能用常人的标准来衡量。”
如果只是作为家长,邢舟扬会下意识,将燕晨丧亲的事隐瞒下来。
但他同时,还是一位追逐着罪犯脚步的刑警。
邢舟扬不希望燕晨身上有任何危险隐患。
不论是他对外界的,还是病症对他的。
所以,邢舟扬将近来燕晨身上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随后他询问医生:“他选择主动伪装成正常人,是不是表示,他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理解,并接受常人的三观和道德观念?”
“他认错人,是幻觉还是自我欺骗?这种病症能不能通过心理干预手段治疗?”
邢舟扬还记得,当时医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至此他才知道,燕晨还患有严重的脸盲——这事燕瑶甚至跟他说过。
只不过,被他当成了开玩笑……对于非特殊行业从业者来说,普通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脸盲。
除此之外,几位医生还告诉他,燕晨的这种表现是在「自我欺骗」。
“不过,考虑到病人的高智商特性,他不应该没有察觉……也许,只是自我放任。”
“我们没办法确认,这种病症表现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从你的描述来看,他对他的姐姐有一定的感情……他有一个好姐姐啊。”
几位医生感叹了两句,最后叮嘱他:“病人需要耐心的陪伴,对于中轻度患者来说,稳固且亲密的社会关系,能够阻止他走向病情加重、甚至走向犯罪这条道路。”
稳固,且亲密的社会关系,包括但不限于亲情、爱情、友情、师生情谊……
邢舟扬突然有些后悔。
燕瑶还在的时候,他应该和小舅子多交流交流,不说建立起亲情,起码要成为朋友吧?
但后悔也没用。
他工作繁忙,仅剩的闲暇时间,恨不得和燕瑶24小时黏在一起……咳咳。
心中千回百转,邢舟扬状似轻松地微笑道:“不能完全治愈,但正常生活没问题。”
考虑到医生断定的「高智商特性」,他没有选择欺骗燕晨。
只是道:“多运动,多吃水果和蔬菜,多出门和人沟通,我给你报了定期的心理疏导,一会儿把医生的联系方式发你手机,你记得去。”
燕晨呆了呆:“好。”
看着他的表情,邢舟扬突然想到了燕瑶,每当她看到什么超乎想象的事物时,总是会露出类似的表情,像个小呆瓜。
邢舟扬笑了笑,给燕晨倒了杯水:“别担心,一切如常就好。”
燕晨伸手接过水杯,听见他继续说:“不过,你不要再看见一个护士,就追着喊姐姐了,你今天可把别人吓得不轻。”
“阿瑶已经离开了。”
“呃……”玻璃杯内的水晃荡着,邢舟扬已经收回了手,那杯子却还停在桌子中央。
握在水杯上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看见那只手逐渐攥紧,仿佛再稍微大力一点,就能将玻璃杯捏碎。
他看见青年抬起头,露出刘海下幽深的黑色瞳孔,露出一张笑脸:
“你说什么呢,姐夫。”
“我可要告诉我姐,说你诅咒她了。”
邢舟扬同样攥紧了拳头,即便有一瞬间的心软。
但他不认同,也不想看到燕晨再自我放任、自我欺骗下去!
“不要自欺欺人!”邢舟扬沉声训道。
“你这样,只会给你自己,给别人带来伤害!”
燕晨收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我给谁带去了伤害?”
“给我,给你姐姐!”
“你和我姐还没有结婚。”
“我们已经订婚了。”
“订婚,法律承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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