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晨之前就发现了,这些书无一例外,都是地理、地质土壤相关的书籍。
柳学士控诉道:“皇上要选一处推行种植棉花,这事是你提出的吧?”
这下燕晨明白了。
他起了个头就回家去了,皇帝自是不可能亲自翻书,去查哪里的土壤、气候更适合种棉花。
这事就落到了柳学士头上。
“咳、”燕晨轻咳一声,苍白清俊的面颊上显露出三分赧然,他点点头:“正是下官。”
柳学士上一秒还在控诉这后生,害自己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工作。
下一秒,便见他抬起头,双眼微微发亮,看向自己:“这是下官殿试时的答策,是想为天下苍生,免去往后每一年的冬寒之苦。”
“柳学士以为,此法可行否?”
这话说得有些狂妄。
若柳学士还是之前那个,只把棉花当观赏花的柳学士,恐怕会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查了这么久的资料,整个翰林院,若论谁对棉花最为了解,柳学士自称第二,恐是没人敢称第一。
他顺着燕晨的话点头:“棉花亩产量高,且保暖性极强,若当真能推广开,自然可行。”
“如此甚好!”燕晨喜形于色。
他那始终萦绕着一股驱不散病气的脸,都仿佛因柳学士的肯定,红润了几分。
柳学士不由微笑:“还是要多亏了你提出此策。”
燕晨摇了摇头:“下官一点浅知拙见,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他又笑道:“幸而有皇上和学士您,系念黎明百姓,愿意深究、尝试此法。”
“只是皇上日理万机,柳学士一人扛起大梁,近来想必十分辛劳。”
年轻下官一脸敬佩和关怀:“柳学士,若有用得上学生之处,可…咳咳、尽管交代下官。”
这一下自称学生,一下自称下官,怕是还没适应过来身份伤的转变吧?
柳学士哭笑不得。
这若是其他人,他定然要批责一番。
可对着一个才华横溢,又谦虚体贴,还对自己格外敬重的年轻新下官,他只是稍稍单纯了一些,好像也没什么不可原谅的。
柳学士随和一笑,“好,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说罢,又温声问:“你听你不时就要咳嗽两声,可是身子不爽利?近来天气虽转暖,但晨时夜里,寒气依然颇重。”
柳学士说着,上下打量燕晨一眼,微微皱眉:“你该多穿些才是。”
其实他还想问燕晨,是不是府中下人照顾得不好?或者妻子故意整他?
但仔细一回想:状元郎还是个单身狗,府邸下人都是御赐的……
柳学士就把问题都憋住了。
随后很快,他就庆幸起自己憋住了问题。
只见新科状元郎微微摇头,感激一笑:“多谢柳学士关照。”
“不过下官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燕晨顿了顿:“至于衣裳……”
“不瞒柳学士,下官家中行商,经营布行。下官身上所穿的这件棉袄,乃长姐亲手缝制。”
“衣中有夹层,塞了棉絮,故而看着虽薄,实则十分保暖。”
柳学士讶异挑眉:“棉絮?”
燕晨笑意微深,点点头:“不错,正是棉絮。”
他脸上洋溢着自豪:“长姐虽行商,却亦心系百姓,此棉袄,正是她听闻下官说起晋州冻灾,特意制成。”
“长姐已与我约定好,待她赶制出第一批棉袄,便差家中护卫运送至我手中,令我代她捐献给晋州受冻灾的百姓。”
说到这里,燕晨停顿片刻。
他拱手问道:“柳学士,下官虽知晋州在何处,却不知该通过何人,将棉袄送至晋州百姓手中。”
“还请柳学士指点。”
“这……”柳学士也不知道啊。
以往哪处出现灾情,最多只有捐银两的,或是当地商贾自发施粥,为图个好名声。
像是燕晨他家这样,捐衣服的,柳学士还真是头一回见。
柳学士犹豫片刻:“你这棉袄,若当真保暖……不若,稍后我命人往宫里通报一声,你去问问皇上吧?”
柳学士看得出来,除了棉花的事,皇上似乎还有别的事要找这位状元郎。
他这时候给燕晨递梯子,想来也不用怕叨扰了皇上。
燕晨连忙笑应:“好,多谢柳学士。若非柳学士,在下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年轻下官似乎没想那么多,仅仅只是得到了困难的解决方法,就高兴得嘴角上扬。
多么纯粹的快乐啊。
柳学士不禁有些感慨,曾几何时,他也是和燕晨一样……
柳学士没能回忆多久过去。
“两位大人。”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是之前那名小厮的声音,柳学士让他进来。
小厮弯腰禀报:“柳大人,魏编修、史编修有事找您。”
柳学士奇怪道:“他们二人找我何事?”
小厮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柳学士沉吟片刻,抬手让小厮去请那两人来,索性他现在确实也没什么事。
等待之际,他又与燕晨闲聊了两句:“你往后做事,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这藏书楼。”
“凡翰林官,随时都可出入藏书楼,不过切忌将书带走私藏。”
“如今翰林院中,有三位编修,其中两位,便是稍后要来找我的史慎节、魏惜棠。”
燕晨对这两个名字依稀有些印象,两人分别是与他同届的榜眼、探花。
之前殿试后连着几场宴会,他们每次都在一起,不过没什么机会交谈。
燕晨只记得,史慎节为寒门出身,年龄比较大,已然二十有八。
魏惜棠是世家子弟,二十三岁。
“刚好,你稍后与他们熟悉一下。”两位编修入职已有数日,关系渐近,柳学士希望燕晨也能融入他们。
燕晨点点头,领了他的好意。
只是史慎节还好,那位姓魏的探花郎一过来,便显露出了对他的敌意。
两人跟在小厮身后,手里各自拿着一卷书。
魏惜棠说明来意:“柳学士,下官今日照旧与史兄纂修姜史,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是看都不看坐在一旁的燕晨一眼。
柳学士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淡:“此事,明早你再来问我。”
他看向史慎节:“你呢?”
后者用余光瞥了眼燕晨:“下官也是。”
“好。”柳学士冷下脸,指着燕晨:“你们与他同届科考,可认识他是谁?”
“呃……”魏惜棠没出声,史慎节犹豫道:“是……新科状元,燕公子。”
柳学士「嗯」了声:“那他在这翰林院,又是何身份?”
史慎节:“燕修撰?”
柳学士冷冷地看着他们俩:“修撰,是几品官职?”
这回史慎节也没再接话,他一颗头低垂下去,一副羞愧不已的样子。
柳学士冷声道:“既然认识燕修撰,知道修撰官居几品,那见到上官,为何不行礼,不问好?”
“你们这是将礼法、官制视若无物!对皇上的威严视若无睹!”
“学士…下官不敢!”史慎节率先急道。
魏惜棠也捏紧了手中书卷,径直先后朝柳学士和燕晨鞠躬。
“下官亦绝无此意,只是方才一心想问学士姜史的事,神思恍惚,这才忽略了燕修撰,还请燕修撰恕罪。”
燕晨怎么会怪罪他呢?
“无事。”他大度得令柳学士都诧异,甚至善解人意道:“你与史兄竟已开始纂修史书了?恰巧我对姜史颇感兴趣,因而对其还算了解。”
“你们有何不解之处,可说与我听听,或许我能为你们解惑。”
这……魏惜棠面色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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