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英听见他说到自尊心,这才不再坚持:“那你如果真的缺钱,一定要跟阿姨说啊。”
远夏点头:“我会的。”他又跟李玉英说起了买煤的事。
李玉英立即说:“我家也要买煤了。明天下午我去煤厂买一车煤,拉六百块过来,我们两家一家三百块。大概需要八块多钱。”
远夏说:“好的,就麻烦阿姨了。”
回到家,远春在灯下写作业,远冬则对着一本书在捣鼓着一台被大卸八块的收音机,重阳蹲在一旁看。
见远夏回来,远冬停下了,将膝盖上的书放到床上,伸手去掏口袋:“大哥,你给我的生活费还剩了六块七毛五,给你。”
远夏看到这些钱,就明白过来:“你们早上和晚上都在李阿姨家吃的?”
远冬点头:“嗯。我给她钱了,她不要。”
远夏将钱接过来:“好,我知道了。你们以后需要买东西,就问我要。”
远冬垂下眼帘,点头:“嗯。”又蹲下去捣鼓那个破收音机。
这台收音机是远冬最喜欢的,父亲去世前被重阳不小心摔坏了,本来父亲许诺,等下个月发工资就买一台新的,结果他一去不复返。
买新收音机的事一直都没人再提,哪怕是拿到父亲的抚恤金,远冬也没跟母亲提过。
他这么大的孩子,本来是到了开始叛逆的年纪,但父亲的死让他一夜之间长大,他已经会站在成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了。
远冬试着将那个摔破了的收音机修好,然而大卸八块之后,却没能将它装回去。
他又拿起那本摊在床上的书仔细看了看,皱着眉头再看自己手里的零件:“是这么说的,怎么没用呢?”
远夏走过去:“看的什么书?”
远冬将书递给他:“跟我同学借的书,上面有一篇修收音机的文章。”
远夏接过一看,原来是《无线电》杂志,这可是七八十年代的神书,他一度还借助一本《无线电与电视》的杂志,动手组装成功了一台电视机。
远夏将文章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再看看收音机的零件,说:“当初可能就是摔坏了电子管,但是现在拆得没几处好的了。修不好了。”
远冬无比懊悔:“唉,我之前不懂,拆坏了。”
重阳打了个哈欠,仰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远夏:“哥哥,修不好了吗?那还是听不了小喇叭?”
远夏将东西放下,抱起重阳:“阳阳是不是困了?洗洗睡吧。冬冬别弄了,回头等哥赚了钱,给你们买个新的。”
远冬瞪大眼睛:“哥,你怎么赚钱?买个新的好贵,最便宜的也要二十几块钱呢,我同桌家里新买了一个,是四管的,花了32块钱。要不咱们按照书上说的这样,买几个矿石,自己组装一个矿石收音机吧,咱家的收音机有些零件还是能用的,最多需要两三块钱就能弄好了。”
远夏意外地看着远冬:“这么便宜?”看样子他对收音机研究得很透彻了。
远冬点头:“嗯,我去百货商店问过了,一个固定矿石才一角多,活动矿石贵一点,四角多。咱家收音机的调台变容器还能用,可能都不需要买,喇叭也有,运气好,几角钱就能做好了。”
远夏看弟弟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发光,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些,便说:“我给你一块钱,你去买需要的零件。”
远冬则摇头,嘿嘿笑:“不用给我了,我这里还有钱。”
远夏明白过来:“你是不是留了钱准备买零件的?”
远冬难为情地说:“哥你别生气,我留了一块钱,本来想买电子管的。”
远夏摸摸他的脑袋:“我不生气。不过你记住了,你这种行为叫做中饱私囊,你在家这么做,不算大事,但你若是参加工作,昧下公家的钱,那就是违法犯罪,要受处罚甚至坐牢的,懂了吧?”
远冬忙点头:“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远夏满意地点头:“要牢牢记住了。”
“嗯。等我买完零件,剩下的钱都给你。”
远夏没有拒绝:“不够再问我要。”
第5章 朋友
弟弟妹妹都睡后,远夏坐在灯下翻看他带回来的几何书,看着上面的内容,陌生又熟悉,令他百感交集。
他知道现在自己正是高中毕业班,还有不到半年时间就要高考。
高考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遥远陌生。
当年父亲离世,母亲带着抚恤金改嫁,迫于生计,他不得不顶替父亲的职位去厂里上班,与高考失之交臂。
后来他参加工作,深感学识浅薄,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参加自学考试,其间的辛苦可想而知。
而且未经系统学习训练,总感觉吃力,虽然做得不比人差,但花费的时间和辛劳则是他人的倍数。
再后来也跟风上过MBA之类,但他知道,社交的性质远大于知识的学习。
现在上大学的机遇摆在眼前,远夏不想再错过。只是四十年前的学业重新拾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等到快十点,马建设才下晚自习回来。
他和远夏是同班同学,在肃阳高中上学。国家恢复高考,学校对此非常重视,对毕业班抓得比较严,早晚都要上自习,披星戴月就成了日常。
马建设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敲远夏家的门,远夏迅速开了门,两人压低了声音在门口说话。
“小秋病好了?”
“动了手术,还得休养一阵子。”
“那你还继续上学呗?”
“上。我请假老师说什么了没?”
“没说什么,就是有点担心你的功课。”
“回头我努力补上来。”
“我给你抄笔记了,回头拿给你。我先回去吃点东西,一会儿咱俩走。”马建设拍拍他的肩。
“好。”远夏满口答应。
他们两家都是一样的格局,都是一个一前一后的小套间。
马建设家有四个孩子,马建设是老二,大姐马东方参加工作后住到厂里的集体宿舍去了,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远夏家人更多。孩子长大了,两家都住不下。
李玉英便和胡美莲商量,一起在厂子附近的本地人家里租房子,两个大小伙子就在别人家借住。
之前远冬也跟着远夏过去住,现在父母不在了,家里能住下,远冬就不用去了。
马建设的弟弟马建军是跟着他们一起去的,他已经14岁了,跟远秋同级不同班,也读初二。
过了大概一二十分钟,马建设从家里出来了,他吃了点饺子,泡了个热水脚,缩着脖子跟远夏说:“快走快走,一会儿我的脚又冷了。”
远夏已经抱重阳起来撒了泡尿,以免睡到半夜尿床。他拿起手电筒和钥匙,将灯关上,再用钥匙轻轻扭开锁,将门关上,拔出钥匙。
马建设回头说:“建军你死快点,别磨蹭,电视都没信号了,还你在看啥?”
马家是双职工,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过百,还有差旅补贴,经济条件比单职工高出一大截。
马安民经常跑车,门路也广,不知道从哪里买到了一台12吋的黑白电视,那可是稀罕物,全厂也就只有厂长和他家有。
不过电视机只有晚上六点到十点有信号,能收看节目,过了这个时间,就全是雪花点子。
马建军爱看电视,马建设鄙视弟弟的时候说他对着墙上的手电筒光都能看上半天,马建军反驳:手电光他看不了,但是雪花点子他能看上一整天。
马建军磨蹭了一会儿出来了,往脖子上缠围巾:“太冷了,不想出门。咱家什么时候才能住上大房子啊。”
马建设瞥他一眼:“这你就别指望了,等你参加工作后分房吧。”
这是实话,房屋土地不允许买卖,除了有宅基地的本地人能自己盖房子,他们这些工人阶级只能等分配,要么就只能租房子。
农机厂的职工宿舍就是分配的,一个月象征性地交一点租金,两块钱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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