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掌事所,林秋白经由道童引入院内,里面由洒扫弟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窗前摆放着一盆枯萎的风前铃兰。
见过长老,林秋白将十株百味草拿出来,原还矜而高坐的长老一时都投目而望,百味草虽不如碧落果贵重,却也是生长在秘境里千金难求,鼎盛时道衍宗库房也就那么几株。
这林秋白确实有能耐,可惜了。
提交完任务,道童将百味草收入库,林秋白轻声道,“烦请将积分兑换成灵石罢。”
他总会离开道衍宗,届时积分都会浪费,倒不如统统兑成灵石。
林秋白一直高居任务完成榜榜首,不止接的任务多,并且完成成功率极高,便是郁楚慈如此勤勉,也未能打破纪录。这些年攒下的积分早就是一个极为可观的数字,道童拿眼去瞧长老,长老闭目摆了摆手。
最后道童满脸肉痛,递过一枚沉甸甸的乾坤戒,“林师兄拿好。”
林秋白拂过铃兰,道谢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一脸平静无波的长老蓦然瞠目,窗棂前那株枯萎的铃兰不知何时竟含翠欲滴,悄然花开。半响回神,因任务来自鸿羽真人,执事长老发了一道传音给鸿光殿,将事情经过大致作个简述。
半个时辰后,鸿羽真人从入定中醒来。仔细听罢,恍然想起当时林秋白接下任务对他道——师尊如有所求,弟子必全力以赴。
这个任务他早就忘在脑后,原来林秋白还惦记在心。
抬眼望向云蒸霞蔚,他微摇摇头——
那般百依百顺的林秋白不可能作假,如今一试就试出来了……鸿羽真人无奈一叹,哎,这孩子果真是欲擒故纵,对他情根深种。
—
乘着寿龟返回青庭峰,早已夕阳西下,天边余晖将收不收。
林秋白草草弄些东西裹腹,吃饱喝足之后,蹲在水池边投喂金尾鱼。
池水是青庭峰上的暖泉引来的,水温正好,林秋白手里握着掰碎的果肉,小声道:“今天谢谢你,翞祗。”
金尾鱼摆动着大尾巴游过来,绕着林秋白的手游了一圈,将果肉衔进嘴里吞了下去,兴许觉得味道不错,它蹭蹭林秋白的手指,吐了几个泡泡。
林秋白趴在池边,下颔枕在胳膊上,他打了个哈欠,潼潼眸色里含着朦胧水光,长睫颤动着,唇珠染上嫣红之色,此番景致落入翞祗眼底,几乎是魄悸魂动,他忍不住贴着林秋白的指尖蹭拱起来。
含含糊糊的,像是在撒娇。
林秋白心情不错,又捏碎了几个果子喂他,殷红黏稠的汁水缠绕在白皙如玉的指节成串坠落,翞祗脑袋里一片浆糊,不知道是抬头望着眼前的青年好,还是把汁水吮走比较好。
喂完了果子,顺着翞祗的视线,林秋白瞥见墙上悬挂的长琴,笑道:“那是初入师门时,师尊赠我的拜师礼。”
曾经林秋白将它视若珍宝,束之高阁不轻易示人,只偶尔才舍得沐光盈拭,但现在他却斟酌一会儿,对翞祗璨然一笑,“想听曲子吗?”
翞祗吹出一串泡沫。
林秋白擦干手指,从墙上取下长琴,抱着琴放在膝头。
琴身着面镂花雕空,尾部巴掌大小,曲雅的竹纹缠枝在铜黄柄轴上,七道琴弦如珠丝玉线,莹莹动人,足见鸿羽真人家底丰厚,出手阔绰,不过和郁楚慈的拜师礼一比,那就是云泥之别,据说郁楚慈的拜师礼焦尾琴乃是十多件天地灵宝铸就而成,已是生出灵识,脱离了凡器,是真真正正的灵器。
林秋白收拢心神,信手在琴弦上一拨,弦声震颤,空谷回响。
月下玉人抚琴,生艳至极,翞祗呼吸一窒。
微风拂动腮边的鬓发,青年面带病色,咬着下唇,好似白梅瓣浸着薄红,翞祗沉迷于青年的神情,摇摆的鱼尾都停滞下来,不忍破坏此时的景致。
琴声潺潺流水般流泻,融合在微风荡漾的静谧月夜里,却异常灼人心扉。
沉浸在琴音中的林秋白抛却杂念,浑然忘我,另一道琴音融进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指尖微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林秋白的琴音缥缈而缠绵,如淙淙流水沁人心脾,筝然萦绕秋枯的山脉里令万物复苏,而那道陌生的琴音却如旷古长剑,似霜久寒天的冰刃稍有不慎就要引颈见血,然而当它融入进来,却似天然合壁,浑然一体。
林秋白的琴已是不俗,那陌生琴音造诣亦出神入化。
这场对弹直到子夜方休,琴声在谷中徘徊犹未止歇。
—
林秋白一夜好眠,直到青庭峰卯时宏亮的晨课钟声将他从深睡中唤醒。
真是造孽。
朦朦胧胧嘟囔一声,林秋白蒙上被褥继续睡觉。
昨夜许多弟子都未休息,动身跨入修道殿里进行早课时还在有说有笑叽叽喳喳——
“唉,昨晚有高人对琴,你们可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我闭眼打坐,突破了金丹小圆满。”
“我也突破了,不知道是何方高人啊。”
……
自洪荒初始起,修士修的是道,亦是修心,传说白月仙君阖眼梦中便堪破大道,濯然飞升,可见修心的重要性,只是可惜的是自从白月仙君飞升之后再没有人飞升。但得道的音修弹出的音律能够提升心境已是公认,所以古往今来的音修大能都被各宗奉为上宾,甚至还有一年一度的群音大会,各大宗门大能云集,堪为修真界最大盛会。
“据说一方是禁地那位上界老祖,另一方好像被下了某种禁制,就不知来自何处了。”
提升心境的曲子要求弹奏者造诣高超,又要对方有超凡脱俗的心境,能够听到这等仙曲是可遇不可求。
大多修士穷其一生也不曾耳闻,都以为是夸大其词,现在身临其境之后才知道确有其事。
众弟子激动异常。
正在他们准备早课的时候,却又发现今日似乎不同。
卯时的钟声响过,后山古塔升起一颗硕大光明珠,宛如一轮金日,将方圆十八里照得璀璨夺目,将满天云霞照得金光熠熠,漫天霞浪如涛,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将云雾染成金色,灼焯辉煌,寓意隆重的迎宾之礼。
有贵客上门。
这般贵重的迎客方式实属难得一见,道衍宗长老和峰主都在山门处等候。
内门弟子被拘在晨课不得脱身,外门弟子就自由得多,都激动不已,聚在一块儿议论纷纷,有消息不甚灵通,不明所以的人低声问身旁同门:“我宗久未行此大礼,不知贵宾是何方神圣?”
那人明显消息灵通:“是三十三天的贵客。”
他指着山门方向:“瞧,已经来了。”
正在此时,余光袅袅落幕。
天光尽敛,雪落般不染尘埃的云层里款款驶出一朵盛灿佛莲,佛莲之大,千盏佛手遮天蔽日,琉璃为莲瓣光怪陆离,莲荷素色的帷幔罗闱绵延山河千里。
道衍宗贵为第一宗,底蕴自然深厚,却也未见过如此穷奢极侈的排场,道衍宗长老们仰头看着,都被这样的景致惊呆了,外门弟子更是瞠目结舌,感慨不已。
“果真山外有山,云外有人。”
“可算开了世面,往后有了儿孙也算有话可吹虚的了。”
“难怪去过的人都说三十三天不可说,这是真有钱啊。”
“莲心有人,是谁?”
……
长老们凝目远眺,惊鸿一瞥,果见莲阙上有许多素衣人掌伞立身宛如纸人,当中有人端坐,听风执箫,阖眼吹奏凤箫,素衣拂涌间,毗邻着云烟云卷云海,倒影着众生万相。
凤箫声随风递千山万壑而来,入耳后令众人神魂颠倒,昏昏然已不知今夕何夕。
似随着曲子他们被扯进回忆,那是吹箫人与弟子的记忆,是点墨无法描白的风流绯艳,两人虽为师徒,却曾共品沧海风雅,拈花把酒,千古风云不及那人低眉的风流,却终究阴阳两隔,不禁潸然泪下。
最后,还是鸿羽真人当即抚筝一曲才唤回众人神魂。
这下所有人惊而回神,面面相觑,彼此都是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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