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春毫不畏惧地说道:“我没说出花来,我只是根据我们五场的实际情况改的这个规矩,他们五点跑步背语录惊动了猪和工人,我们的工作需要好睡眠才能为社会做贡献,我们的猪更需要睡眠长肉才能为大家做贡献。这帮人来咱们五场是来劳动改造的,总不能让他们改造我们吧?你们拿规定说话可以,先给我们盖宿舍。拨款拨劳动力都行,没有,免谈。”
老马无奈地说道:“顾同志,我们只是保卫科的,这些事哪里轮到我们做主。”
顾立春微微一笑:“你们提反对意见一箩筐,觉得自个儿是农场主人翁;一说干实事,就支支吾吾做不了主。咋说咋有理,做人不能太两面派。”
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听到老马和老杨被顾立春怼得哑口无言,那帮静坐的专家教授们动动眼皮,眨眨眼睛,彼此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而大家还没高兴一会儿,接下来的一段对话,却像是晴天里飘来一片乌云,让他们的心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直没有发言、只静静旁听的王铁和金发,突然开口道:“顾同志,忘了告诉你了,我们受革委会的指派,前来帮助你管理监督这些劳改犯。”
第96章 劳改犯和监督(二)
猪场职工们得知王铁和金发要留下来后, 当场就炸了。
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建议半夜套麻袋,揍得他们生活不能自理;还有人想在饭里放泻药,让他们天天拉肚子;还有人要写举报信。大家是齐心协力, 想尽损招。
顾立春道:“我们要搞阳谋不搞阴谋。要搞文斗不搞武斗,大家都别着急,饭要慢慢吃, 事情也要慢慢来。只要大家配合我, 我会让他们主动自愿地离开。”
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猪场的职工对顾立春有一种莫名其妙地信任, 他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在顾立春的安抚下,大家终于平静下来, 保证尽量用平常心对待王铁和金发这两个讨厌的人。
在继第一批劳改犯来五场后, 第二批知青也来了,里面就有江穆。 顾立春记得这人字写得不错, 江穆一来就被交付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江同志,我们五场的红色标语太少了, 不像别的场,墙上都是标语, 简直像红色的海洋。你的字写得最好看,这事非你不可。对了,你带着王同志和金同志一起去写标语。”
江穆不知道顾立春打的什么主意, 但现在他毕竟是属于对方管, 而且顾立春提的这个要求也合情合理。江穆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还是答应了。
王铁和金发提出疑问,他们又不是五场的职工,是革委会的人, 顾立春是没有权力指挥他们干活的。
顾立春道:“你们写标语是宣扬伟大领袖的精神和指示,这怎么能叫干活呢?为什么叫你们写?是因为一般人的革命性配不上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当然,你们要是觉得也配不上,那就不要写了。”
两人相对无语,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
顾立春让人弄来两桶红色油漆,翻出领袖语录,各种报纸杂志,找出合适的句子当标语,像“伟大领袖万寿无疆,永远健康”,“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坚决拥护;凡是领袖反对的,我们坚决反对”之类,他找的这些语录要么笔画容易写少,字容易写错,要么就是语录太长,一不小心就写漏写错。顾立春一逮到错误就拿起相机咔嚓咔嚓照下来,这些以后都是证据。这个时代有一个种罪名叫“反标”罪。
对于写标语,江穆还好,他的字写得好看,出的错误也少,就算是偶尔写错,也很快能发现。可王铁和金发就不行了,两人是字如其人,写得张牙舞爪,远看极丑,细看更丑。
刚写了一行,金发就对顾立春说道:“顾同志,这墙这么白,我们的字写上去是破坏了白墙,你换个人写好不好?”
顾立春一脸认真道:“金同志,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破坏这个世界,破坏一面墙算什么?”
金发:“……”
王铁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嚷:“顾同志,你在攻击我们?”
顾立春语气平静:“王铁同志,你的理解能力不行啊,你们当初的口号不是有一句叫什么‘要砸烂整个旧世界’吗?你品品,我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王铁瞪着眼睛继续嚷:“顾同志,可是你说的是我们破坏这个世界,这不一样。”
顾立春先是吃了一惊,接着疾言厉色道:“我说破坏这个世界,按照约定俗成的想法,当然就是破坏旧世界,听王同志这意思,似乎是不满足于一个旧世界,你们还要砸坏新世界?王铁同志,我觉得你的这句话再次印证我在会上的结论,你的心是黑的,用油漆都刷不红。”
王铁暴跳如雷:“顾立春,你有完没完,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会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的人!”
他一嚷,把周围的群众都惊动了,大家呼啦一下围上来。
有人发出灵魂的质问:“王铁同志,你说你没见过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的人,我不信。”
大家纷纷摇头:“我也不信。”你们革委会全是这种人,你说你没见过,你眼瞎吗?
王铁还想要发作,金发拼命地拽拽王铁的衣角,让他别说话了。
王铁看着一脸镇定自若的顾立春,再看看群情激愤的群众,只好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
他没好气地大声道:“都散了吧,我们继续刷标语。”
那边江穆已经写完了标语,就剩下两人的任务还没完成。
王铁和金发就是搞这些起家的,比别人更敏锐。他们生怕顾立春再抓住他们的把柄,死活不肯再写标语了,写过的标语反反复复地检查,就怕哪一处写错,弄得两个人精神高度紧张。
可是他们发现了,除了标语外,他们还面临很多还有别的问题。
他们坐的椅子上时不时地会有几张带着领袖照片的报纸,两人知道,要是不小心一屁股坐上去,那就是侮辱伟大领袖;脚踩上去也不行,要是不小心撕破领袖照片,那就是肢解领袖,可以打成现行□□。
顾立春的脖子上整天挂个相机,时不时地对着他们咔嚓咔嚓一阵拍照,两人问他拍的什么,对方是笑而不答。好容易熬到顾立春上班去了,他们发现,有人拿着相机继续拍。现在,两人现在一看到相机就紧张,一看到顾立春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说长得凶的人可怕,那是他没见过,那长相纯良的人的可怕。
除此以外,他们还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人一边观容着他们一边拿本本记录着什么,他们追上去要看,人家嗖地一下跑开了。这么做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所有的人。两人犹如惊弓之鸟,整天惴惴不安。
江穆做为旁观者直替王铁和金发捏一把冷汗,长此以往,两人得被折磨得发疯。同时,他对顾立春的手段也有了新的认识和一丝忌惮。他没来五场时,一直不服气顾立春,觉得自己要是有这条件,肯定做得比他还好,可是现在……他一时无法形容这种复杂的心理。
王铁和金发来五场,一是负责监督劳改犯,二是趁机搜集顾立春的罪证,结果倒好,对方的罪证没搜集到不说,自己不知道落了多少罪证在对方手里。
两人心里忐忑不安,一有机会就试探顾立春到底掌握了多少不利于他们的罪证。
每当这时,顾立春就顾左右而言他,什么都说,就是不说他们想知道的,再问,他一脸深沉地道:“两位是想向我交代什么吗?你们终于想通了,好,那咱们来说说。你们放心,对待犯了错误的同志,我一向提倡要宽大处理,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两人咬牙切齿地道:“我们没什么可交待的,我们是来问问题的。”
顾立春拍拍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同志,金同志,我们五场呢有一个规矩,对于初来乍到的同志,都要受到人民群众的考试,出考题的人越多,出的题目越难,就说明大家越看重你,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不信你问问赵高他们,宿舍、食堂都是我的考场;现在,你们正处在人民的题海当中,你们就尽情遨游吧。你们是来考试的,要拼尽全力,证明你们能行。你说一个考试的,能向监考老师要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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