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躺下,满眼只剩眼前摇晃的帐篷了。
夏星眠睡不着,翻过来翻过去,辗转不停,就是无法入睡。
最后,她索性翻过身,趴在睡袋上,看向身边的陶野,聊起些日常琐事。
“姐姐,我们回头买一架钢琴,放在店里好不好?”
陶野端正地躺在睡袋里,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眼睛闭着。
听到夏星眠的话,她也没睁开眼,只是轻声回道:“我还以为你这么多年不弹,已经对钢琴没有什么兴趣了。”
夏星眠哂笑一下:“是吗……”
陶野:“你这次回来,好像一次琴都没有弹过。”
夏星眠:“是……”
陶野慢慢地转身,面向夏星眠,悠悠睁开眼。
“如果你真的很想弹,那我就给你买两架,一架放在家里,一架放在店里。这样的话,你想在哪弹就可以在哪弹了。”
“好,谢谢姐姐。”
夏星眠向着陶野蹭过去,环住陶野的胳膊,轻轻笑。
“给店里买一架就好了,不用那么破费。”
陶野沉默了一阵子。
半晌……
她又开口:“也给家里买一架吧,你想在哪弹就在哪弹。”
陶野连着说了两遍「你想在哪弹就在哪弹」。
夏星眠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抱着陶野的胳膊僵硬了一刹。
她在黑暗中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的陶野。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夜色中,她只能看到陶野大致的一个轮廓。
她看不见对方此刻眼底的情绪,也看不见任何可能会透露出内心细枝末节的表情。
是啊……
不论怎么说,当年,她都是因为钢琴才离开陶野的。
连夏星眠自己也都觉得,如果最开始她没有因为钢琴一鸣惊人,也没有因为钢琴出国巡演,那么后来所有荒唐诡谲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只是,昨日之事不可追。
现在再感慨这些,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可谁都会在潜意识里害怕重蹈覆辙吧?
或许陶野是不太愿意她重新捡起弹琴这件事的,更不愿意她再次从事钢琴事业。
哪怕她还是很想弹。陶野宁愿在多个地方摆上琴,让她解瘾,让她餍足,让她留滞在两架琴圈成的小世界里。只要她再也飞不走,飞不远。
谁知道呢?
陶野真正的想法,她也揣测不到百分之百。可能这些也只是她的胡思乱想。
夏星眠发觉自己好像思虑得太远了。
她收回神绪。
“好,姐姐既然愿意买两架,那就买两架吧。”
“嗯。以后我空闲了,就听你弹琴给我听。”
陶野在黑暗中伸来了手,勾住了夏星眠的小拇指。语气似在嗟叹。
“以前在酒吧,或者在演奏台上,你都是弹给大家听的,我一直都是旁观者。”
夏星眠顺着陶野的话说:
“那我以后就只弹给姐姐一个人听。”
陶野似乎得到了期待的承诺,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
她们又聊了些其他的小事,诸如陶野的下一个假期她们要去哪玩,又或者店里生意越来越好,是不是需要再雇两个勤工俭学的学生来高峰期帮帮忙。
还聊到了夏怀梦和周溪泛的事。
夏星眠和陶野慢慢地详细讲述了从小到大,周溪泛都是如何挂念着那个早就离开的大姐姐。
讲述了周溪泛为了夏怀梦放弃了多少东西。还有到最后,周溪泛自己都弄不明白的这种长久又畸形的感情。
在别人的故事里,陶野像是终于忘记了自己的故事。
她一边听夏星眠缓慢地讲,一边模模糊糊地闭合了双眼,徐徐入睡了。
夏星眠知道陶野为了这餐晚饭忙碌了一天,很累了,于是合时宜地闭上嘴,帮陶野挽起垂落在侧脸与鼻梁上的头发,抱住陶野的胳膊,也酝酿起睡意。
雨声淅淅沥沥,在耳朵里逐渐变得空洞远去。
帐篷里,汽车上。
每个人都做起不同的梦。
这一夜,夏星眠也做了梦。
以往她的梦,不论好坏,总是和陶野有关。可是这一次,很罕见的,她的梦里没有出现陶野。
她梦见了许多年前,她在瑞典的斯德哥尔摩的一次演出。
那不是她反响最大的一次,也不是赚钱最多的一次,甚至在履历表里都排不上号。但是她却最喜欢那一次的演奏。
那次的演出,和任何人都无关。
和陶野也无关。
只是她自己,很喜欢那天的天气。喜欢那个露天的场地,弹奏的时候,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温煦的阳光和湛蓝的天,还有绵白的云和清爽的风。
那天的观众不是什么高雅的音乐爱好者。只是一群没有穿礼服戴领结、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的孤儿。是一次义演。
望着那些异国孩童的浅色眼睛,纵然她与他们语言不通,过去的数十年也不曾照过同一片阳光,不曾饮过同一条河溪。
但她还是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见关于音乐,那种无国界、无长幼、无性别的共鸣。
钢琴……
乐曲……
音乐……
夏星眠在这个梦里,找到了童年时期第一次摸到钢琴,弹下第一个键时的回忆。
心底深处的一抹灵犀之火,被那「咚」的一声琴音点燃。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她这一生最为不可或缺的事与物中,一定会有这些黑白琴键。
夏星眠醒来时,还是半夜。
雨仍旧滴滴答答地响在头顶的帐篷,天仍是黑的,不过帐篷内比之前稍微亮了一点点。夜色从卷开的窗口透进光来。
陶野在她身侧熟睡,头微微偏向她,手握成拳放在脸前面,指间捉着她的一缕头发。
夏星眠抬起手,想要把自己的头发从陶野的手里取出来。
可探到一半,犹豫了片刻,最后也没取。
她就这样安静地凝望着陶野的脸。
夏星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刚刚那个梦。
或许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爱钢琴,也喜欢以钢琴为媒介演奏她心里的音乐给世界上所有愿意聆听的人听。
人总是想要找知音的。也总希望拥有观众,用观众热烈的反馈告诉自己,她的理想并不只是孤芳自赏。
没有哪个艺术创作者会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来认可自己。
就像作家的书总想要出版。
就像画家的画总想要挂上展览长廊。
可是……
可是如果陶野很在意……
夏星眠明白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所以她才会做这个梦。
她的大脑,在用这种方式,和她一生的理想做着告别。
这样暗暗的割舍,是一种无意义的自我感动吗?
夏星眠思索了一番,进行了否定。
因为她此时此刻,并不痛苦。
她知道她有舍不得,可是所有的舍不得都被另一种心情覆盖了。
那心情叫做:我终于给了姐姐足够的安全感。
看起来是她在给陶野安全感,是她在付出。但事实又不仅是如此。对于真正相爱的人来说,对方能够开心,给予自己的心情反馈是另一种不可取代的情绪价值。
这也是她所收获的切真价实的快乐。
陶野在岸阳的酒店里曾经和她说过:她不介意她们之间公不公平,夏星眠是全世界她唯一不想用利益得失心去对待的人。
夏星眠觉得不是。
她觉得,陶野不是真的不在意公平。陶野是很清楚,无论自己付出多少,夏星眠都会和她爱她一样地爱回去。
不是怀着不计较公平的一腔痴傻的爱,才无底线地宽容对方。
是因为足够相信对方的爱,所以才不计较在感情的天平上,谁的得失更多一些。
陶野是对的。她没有信错人。
夏星眠爱陶野,的确,和陶野爱夏星眠一样多。
夏星眠悄悄凑过去,在熟睡的陶野脸上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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