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穿着驼色的羊羔绒大衣,头发夹了卷,口红是枯玫瑰色,耳垂上晃着那双熟悉的银色耳环。
她似乎看得清,又似乎看不清。她能看见陶野身上每一部分的颜色,但却只能看到一个个朦胧的色块,像那种低像素的老游戏。
一抹冰凉覆上额头,随即传来焦急的女人声音:“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夏星眠半阖着眼皮,小声喊:“姐姐……”
她感觉到对面的人走近了一步,抬手抱住了她,及时地给了她一个支撑点。
包裹住她的怀抱很柔软,大衣表面涂着些许室外风雪的凛冽,领口却散出暖热的温度,伴着一股好闻的清冷香水味。
她认得这个味道,陶野送她那条围巾上就是这股香味。她一直都没舍得洗那条围巾。
陶野托着她,半抱半搀地送她回了卧室,扶着她躺下。
给夏星眠盖被子时,陶野注意到了她红肿僵硬的右手指,眉头瞬时锁紧。
“你的手怎么了?”
夏星眠把手藏进了被子里,没答话。
“去医院吧。”陶野劝道。
“不用了,擦点药就行。”夏星眠强撑着理智,“再吃点消炎药,明天起来应该就好了……”
陶野才皱起的眉头紧了紧,“就靠自己硬抗怎么行?”
夏星眠固执地摇头:“我真的没事。”
陶野也没办法了,看着她叹了会儿气,又问:“怎么会弄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吗?”
夏星眠侧过脸,把鼻尖埋入枕头,声音沉闷又微小:“没有……没人欺负我。”
陶野问:“真的?”
夏星眠又不说话了。
陶野没有再紧追着逼问,她慢慢在床边坐下来,弯腰,摸了摸夏星眠鬓边被汗濡湿的绒发。
“算了,不想提就不提了。”
她看着夏星眠,眼底流露着心疼,和一丝微浅的无奈。
“我明白,说不出口的委屈才是最委屈的,毕竟有的时候……”她顿了顿,又轻叹口气,“我们还要跟自己的自尊心逞强。”
陶野说这句话时用的主语是「我们」,而不是「你」。
夏星眠心里最后的防线突然就被冲垮了。
陶野之前说「我懂你」。
她是真的懂她。
她一下子哭了出来,所有的伪装都被这一句话轻巧地扯下。
其实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高冷孤傲,不肯低头的人多是在逞强。而习惯了逞强的人,总是耐得住各种残酷的揉搓捶打,却耐不住一句刺入心坎的安慰。
夏星眠把头深深埋进被子沿,很小声很小声地啜泣,嗫嚅着:“姐姐,是陆秋蕊,陆秋蕊弄伤了我的手。我还要……弹琴的手……”
说到弹琴两个字时,她声音抖得不像样子。
陶野马上俯身过来,把哭成一团的夏星眠抱进怀里,不停地拍着她颤抖的背,揉动她的发丝细软的脑袋。
“陆秋蕊大坏蛋!”
她在夏星眠耳边斩钉截铁地说。
第8章
美若陶瓷,艳若野火
大坏蛋?
夏星眠觉得陶野哄的这一句很幼稚,她像是把自己当做小孩哄了。可是心里又止不住地渗出甜丝丝的欣慰,本来很难过,一下子又有点想笑了。
她吸吸鼻子,瓮声问:“她对姐姐也很坏么?”
陶野想了想,答:“说不上是好是坏,人家作为上位者,对我们这种人的好坏还不是一念之间。有时候她也会逼我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不过……忍一忍也就算了。谁叫我们就是这个身份呢?”
夏星眠抱紧陶野的腰,下巴埋在对方的肩窝里,闭了闭眼,沉默良久。
“你也特别缺钱?”她突然问。
陶野嗯了一声。
夏星眠自嘲地笑,“也对,不是生活所迫,谁要对这种人百依百顺的呢。”
陶野像是也跟着笑了一下,很轻地低喃:“是啊……”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隔着一层并不遮光的窗帘,还能隐约看见楼下路边的灯光。
露出一角的窗玻璃在外面结了霜花,从屋里看,像贴上去的透明剪纸。
夏星眠不想松开陶野,陶野好香,也好暖和。她小声说:“姐姐,你是不是该去上班了?”嘴上这么问,手却依然抱得很紧。
陶野慢而轻地拍着夏星眠的背,嗓音也慢而轻:“算啦,不去了。”
夏星眠违心地劝:“会被扣钱的吧。”
陶野轻笑:“留下来陪你不好么?”
夏星眠不好意思说「好」,她又沉默了,把脸埋入陶野的毛衣领子。
陶野抱了她一会儿,忽然说:“这样坐着……腰有点疼。”
夏星眠这才注意到陶野还侧坐在床边,而自己却把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了她。她连忙松开陶野,说着「对不起」。
陶野弯着眼睛笑。“你不抱我了吗?”她柔声问。
夏星眠低了低头。
再抬头时,她撩开了被子的一角,声如蚊讷:“那你坐这里。”
陶野的手探进她的被子里摸了摸,叹道:“你这屋子,也就只有这里暖和一点。”
夏星眠隐隐皱了下眉,“我……还没凑够今年的暖气费。”
陶野懂了什么似的,耐人寻味地拖长尾音“哦——”了一声,“所以一直说不要去医院,其实是因为没钱付医药费,对吗?”
夏星眠颔着下巴,眉尖更明显地蹙了起来。
陶野脱下外套,坐在了夏星眠刚刚撩起被子的地方,动作很轻地躺了上去。
她拉着夏星眠一起躺下,抱住她,让她趴在自己怀里,揉着那黑发翘起的头顶,“好了,今天你先睡,明天我带你去医院。不许不去,医药费我来付。”
夏星眠嘴唇动了动,想要婉拒。
陶野像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先一步开口打断:“别想太多,乖乖地去治疗。我不是陆秋蕊,也不是你的朋友或者同学,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的。”
夏星眠欲言又止。
最后,她有点僵硬地说:“那我给你打借条。”
陶野笑了,揉着夏星眠的头发,声音也漾着淡淡笑意。
“不用了。毕竟,你的手除了要弹钢琴,或许……也还要弹……”
夏星眠的手指紧张得发凉,忍不住吞了吞唾液。
她觉得她猜到了陶野想说的话。
——“或许,也还要弹「我」。”
但陶野没有把这最后一个字说出来,她只喃喃了前半句,把夏星眠的心也留了一半,挂在崖壁边,高悬欲坠。
陶野笑了两声,说:“开玩笑的,别在意。”
夏星眠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无意地开了个玩笑,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底又涌起了和那晚一样的冲动。
——她好美。
——好想和她接吻。
其实,陶野一直都是很美的。
不论是化着精致的妆在台上跳舞的她,还是此刻卷发松散,慵懒地半靠在自己的床头笑吟吟的她。
她的口红,她的香水,她手腕上鸢尾花的刺青。甚至她鼻梁上的痣,都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的独特魅力。
那是夏星眠还不曾涉足过的一个世界。是只有混迹于社会樊笼多年,才能镌入骨子的风尘味。
美若陶瓷。
艳若野火。
“姐姐……”夏星眠闭上眼,忍不住用睫毛蹭起了陶野的下巴。
陶野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荷尔蒙的紊乱,她用食指轻戳夏星眠的眉心,警告:“手还肿着,想干什么?”
夏星眠有点心虚:“没想干什么……就……抱一下……”
陶野盯了她一会儿,无奈道:“怎么看外貌是个小仙女,脑子里却是个小色狼。”
夏星眠声音更小了:“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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