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帘是什么?”符苏把包子放进蒸锅。
汪霁在手机上划拉两下,找出图片递给他看:“放饺子的,这样的饺子煮出来身上有印,还挺好看的。”
他们这边的饺子包法通常是扁的长的,没有那么胖乎圆溜。
符苏看了两眼挺感兴趣,可能山里待得太久,他说:“那什么时候抽空我们去一趟吧。”
对于符苏这种默认是“我们”一起去的行为,汪霁顿了一下,选择了沉默。
“你让我一个人去啊?”符苏看着他。
一个成年人,还是个钱包很鼓的成年人,汪霁坦然看回去:“难道你一个人不行,还得要人陪护吗?”
“啊,”符苏还真点了头,“万一我发病了,一个人在那人生地不熟的。”
汪霁不太乐意听他说这个:“能不能说点好的。”
符苏道:“所以我说万一呢。”
包子整整齐齐码进锅里,汪霁拧开火:“那你以前一个人跑那么远也没见有什么万一啊,有些话就不能说,避谶呢,你个香蕉人也不懂。”
短暂的怔愣过后,符苏忽得挑了挑眉:“是么,我一个人……都跑了哪儿啊?”
汪霁有些迟缓地转过头。
两人对视,汪霁没说话,符苏也没出声。
半晌,汪霁说:“你不从加拿大跑来这儿了吗。”
从杭州回来后他把符苏的ins账号从前到后看了一遍,几年前就注册了,发布的第一张照片是在机场,而后他去过了欧洲和北美的许多地方,也回过国,参加了那个摄影师提到的两个人去过的同一个展,同样是深秋,那时的符苏站在景山公园拍下了故宫的落日夕阳。
汪霁面上极力自然地观察着符苏神色,心里惴惴,怕自己知晓他账号的事漏馅。
可符苏却像是被他那句话应付过去,点头道:“也是。”
汪霁刚松一口气,符苏又说:“那东北先不提,之前答应我的黄山要兑现吧。”
黄山?
汪霁紧张之余想了想,去杭州的时候他好像是说过要带符苏去见识一下黄山的毛豆腐。
“行,有机会带你去。”他点头应下,只要这茬过去了去什么山都行。
包子在蒸锅里冒着热气,符苏洗干净蔬菜开始拌沙拉。
他饮食没有忌口,和汪霁一起吃饭后,油的辣的咸的炸的什么都吃,唯一一点对于健康饮食的追求就是每天那一盆绿叶,汪霁跟在他后面都已经吃习惯了。
包子暄软蓬松,一口咬下去里面的馅料极香,圆白菜和胡萝卜中和了猪油渣的油腻,切得细细的红薯粉条又增添了软糯的口感。
汪霁被自己的厨艺折服:“等再过几年休息够了,我就去县城里盘个门面下来开店,没准就要迎来事业的第二春。”
符苏咽下口中的包子,吃人嘴软,他很给面子:“馅是我和的,你雇我给你打下手,自己人,用起来放心。”
汪霁咬着包子没搭理。他不太想和符苏说几年以后的事,只要沾上“以后”,他每每会岔开话题或者沉默。
人生是一条长河,可记忆不是。
时间是太神奇的东西,它会悄悄淡化那些平淡如水的日子,只留下或闪光或痛苦的一些瞬间,所以记忆它是一段一段的。
汪霁回到这里,从他回到这片山上的那一刻起,从他透过春天氤氲的雾气看到远处小楼的那一刻起,他这一程的记忆里就始终都有符苏了。
可也只是这一程而已。
这一程是他人生中很重的一程,可情感之外,理智告诉他,这也许只是符苏人生里短而轻的一程,短到像他发布的那些照片一样,哪怕喜欢,哪怕赞叹,可在镜头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永恒,定格过后,他也许放下相机就会要离开。
这样想着,嘴里的包子都没……好吧,包子还是很香。
对上符苏的一双眼,他含糊:“再说吧。”
符苏看着汪霁,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敲着桌子,直到汪霁注意到了垂眸看过来,才停下动作,转而叉起沙拉送进嘴里。
晚饭后开始熬柚子茶。
砂锅里倒纯净水、柚子果肉、一小把切成丝的柚子皮和两颗冰糖,大火煮开后转成中小火,慢慢熬煮,等它变得粘稠。
熬一锅柚子茶,需要很多耐心。
刚开始熬,砂锅里水还很多,这时候不用担心会糊,汪霁丢开木勺在岛台边坐下。
符苏下楼喂狗去了,刚狗回来了,在楼底下吃狗粮的时候激动地叫了两声。现在天冷了,符苏有时候会给他儿子多开个罐头,狗更激动了,边吃边撒娇,一喂能喂上十几分钟。
有点累,汪霁在岛台上趴下,闭上眼。
说不出来哪里累,大概是心累,但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心累。
岛台是岩板,这么趴上去肋骨硌着边沿,其实有点疼。
挪一下就行,但汪霁没动弹,累的时候就是这样,知道挪一下能舒服点,也费不了什么劲,可就是懒得挪,不想动,宁愿疼,犯贱似的。
就这么趴着,感觉像睡了一觉,但其实没有睡,就是你能知道自己没有睡,但大脑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是放空的,抽离的,飘起来的,意识是在身体之外的,很神奇的一种感觉。
一般情况下汪霁能很精准地把控住这个时间,但今天有点失灵,放空后他摸不太准了,五分钟?十分钟?
琢磨着符苏喂完狗应该快上来了,肋骨痛得也仿佛要断掉,他手臂用力支起身子,然后他就愣住了。
灯光下,符苏斜倚在门框边,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换个胆小的,胆都能给你吓破了。”汪霁说。
看来今天失灵的不止掐时间,神游得太沉浸,他一点也没听见符苏上楼梯的脚步声。
“以为你睡了呢。”符苏道。
“没睡。”
“那趴着干什么?”符苏抬腿走到岛台前。
他刚坐下,汪霁站了起来,完全是没经过脑子的下意识行为。
“也不是跷跷板啊。”符苏叹了口气。
汪霁说:“我站起来看看柚子糊锅没。”
离糊锅还早,锅里的水分都还没收干,但汪霁依旧拿起木勺翻搅了两下,看起来很忙。
“汪霁。”符苏轻轻点了点指尖。
他很少这么叫汪霁的名字。
汪霁转过头。
符苏说:“聊聊吧。”
聊聊和聊聊天是不太一样的。
在汪霁看来,一个人想和你聊聊天,是开放式的,漫无目的的,可以从今天天气真好聊到明天晚上打算吃猪蹄。
但聊聊通常是奔着那一件事去的。
汪霁在这一瞬间,差不多意识到了符苏是想奔着哪一件事。
他攥了攥手指,不可控地有些紧张。
每次起风的时候,厨房窗外的树会被吹得沙沙作响,砂锅里的柚子咕嘟咕嘟,散发着清而涩的香。
岛台上放着个马克杯,汪霁指尖勾过把手:“聊什么?”
“聊聊我一个人都跑了哪些地方。”
符苏开门见山,眼里很坦诚:“你看见我的账号了是吗?”
汪霁握着杯身的手收紧:“……嗯。”
“我不是故意……”他斟酌着想解释,话说一半被符苏温和地打断。
“没想跟你说这个,”符苏看着他,“你看见了,那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说不清为什么,汪霁的紧张情绪在符苏说出这句话后突然就卸下了大半,玻璃有了一道裂痕会让人慌张,可如果真的碎了,反而会松一口气。
放开杯子,汪霁抬眼,他是个成年人,成年人之间聊到情爱,主动或是被动,总该有个平衡。
于是他说:“我该是询问,还是质问?”
符苏笑,他身体微微前倾,随意搭在桌上的手也跟着凑近,离汪霁的指尖只有一点点距离:“都可以,不过我希望别是后者。”
两个人心下都明白是要问什么,可汪霁突然话锋一转:“我为什么回来,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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