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青转过头,那是他爷爷的遗照。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汪绍军走过来,弯腰握住他母亲的手:“想洗张照片出来啊?”
他母亲点点头:“八十咯,得有张照片了。”
汪绍军明白他母亲的心,前两年他爸去世,到准备遗照的时候一家人才发现老爷子干了一辈子的活,连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到最后只能把身份证上的照片放大洗出来作遗照,挂在墙壁上,远看是有些模糊的一团。
汪绍军说:“手机拍出来的不清楚,改天我带你去县城照相馆里拍,人家有相机,照出来好看。”
听到要去县城,老太太犹豫着还是摆了摆手:“不去,不拍咯。”她怕花钱,怕给家里添麻烦。
“我有相机,可以拍。”
在场人听见这话都是一惊,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汪霁和符苏站在中堂门口,两个人走进来,符苏弯下身看着老太太:“我有相机,能给您拍张清楚的。”
老太太听不懂普通话,旁边的汪青先开口问他:“符苏哥,麻烦吗?”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麻烦,我现在回去拿,”符苏说完顿了两秒,然后转头看向汪霁,“和我一起吧?”
汪霁不明所以但点头,汪奕扬隔空拋来自己的车钥匙:“你俩骑摩托来的吧,开我车回去,快一点。”
接过车钥匙,两个人上山去拿相机。
符苏家的二楼汪霁来过很多次,二楼电视旁边放着一组很大的实木立柜,但他从来没怎么注意过。
等到符苏把立柜打开,汪霁才看见里面放着的全是摄影设备,饶是他对摄影一窍不通也听说过这玩意很烧钱,面前这一柜子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我以为你钱多买了个相机玩呢,你这是专业的啊?”
符苏从柜子里挑了相机和镜头,组装好他边开机检查电池边说:“从投行辞职后拍过两年,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牛,一直在你面前深藏不露?”
汪霁没空搭理他的玩笑,拿手碰了碰镜头:“你买这一柜子设备都用来拍什么,明星吗?”他之前组里的一个小姑娘就喜欢扛着这种长枪大炮去追星。
“明星有什么好拍的,”符苏调好相机抬头看他,“我拍风景。”
带好相机,两个人下楼,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符苏放慢步子落后两步,汪霁走在他前面,阳光下,他连头顶发丝都被照得金黄,整个人好似在发光。
“汪霁。”符苏突然停住脚步开口。
“嗯?”汪霁回过头。
符苏说:“我说我拍风景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拍过人。”
“啊?”汪霁微微愣。
午后的花园,汪霁的身旁是一整片盛开的蔷薇花,蔷薇的枝条蜿蜒,粉团的花瓣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旺盛的生命力像是要将他包裹。
符苏举起相机,对着这一幕按下了快门。
相机放下,他在这夏日对着面前的汪霁轻轻一笑,道:“现在拍过了。”
第13章 桑椹柠檬冰茶
汪奕扬的车停到门口的时候,汪霁正在二楼睡午觉。
炎炎夏日烈日当空,出去转一圈满身都是汗,汪霁最近除了早晨和傍晚去一趟菜地透透气,其余时间都在二楼窝着,连吃饭都吃得敷衍。
二楼客厅里,空调往外吹着冷气,遮光窗帘挡住了屋外灼人的阳光,屋内光线昏暗,勉强能看出沙发上躺了个人,身上盖着的一床薄被一半卷在腰上一半落在地毯上,旁边静静躺着一只游戏手柄。
汪奕扬换了鞋走近,道:“靠,你这也忒爽!”
汪霁听见声音翻了个身,身上的薄被彻底掉下去,他伸手从地毯上捞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看清面前人的轮廓后,他说:“你刚从水里出来?”
汪奕扬大汗淋漓,上衣都湿透,闻言凑到空调底下猛吹冷气:“不是,你看见是我怎么一点不惊讶呢,兴许是别人呢?”
汪霁懒洋洋地起身,打了个哈欠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每天会来他家,还能一声招呼不打那么自然地踏上楼梯的还能有谁?但他半梦半醒间听着院门打开后直奔上楼的脚步声就知道不是符苏。
符苏每次进了他家院门会先去看看水缸里的荷花,安静地看一会儿摆尾的小鱼,然后才会转身,闲庭信步地找他。
而且符苏上楼梯没那么大声,汪奕扬的脚步蛮实地像是要把他家的大理石楼梯踏碎。
窗帘拉开,客厅骤亮,汪霁一时不适应这么强的光线,揉了揉眼。
他进卫生间洗了把脸,走出来问汪奕扬:“有果茶、啤酒和汽水,喝什么?”有未擦干的水珠顺着他白皙的下巴滴到衣领,在棉布T恤上洇成一小团。
汪奕扬吹了会儿空调凉快下来,说:“喝冰的。”
“都是冰的。”
“汽水吧,啤酒晚上再喝。”
于是汪霁弯腰打开沙发旁边的小冰箱,小冰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冷饮,他从里面拿出一罐汽水,又拿出一壶果茶。
果茶是他自己泡的,十几颗桑葚,几片柠檬还有半杯绿茶,兑上纯净水放进冰箱,喝起来和气泡水一样,清爽又酸甜。
那天他和符苏摘了足足两篮子的桑葚,摘太多一时半会儿吃不完,新鲜桑葚保质期又短,汪霁把它们分装在保鲜袋里放进冰箱冷冻,天热之后,他时不时会拿一袋子出来泡茶。
汪奕扬接过汽水,易拉罐被拉开的那一瞬间,无数细密的气泡聚在一起,在空气中发出噗呲一声响,有凉爽水汽四溅。
“你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店里不忙吗?”汪霁拿出玻璃杯子,边给自己倒果茶边问他。
汪奕扬说:“回来送照片。”
汪霁抬眼:“照片都洗出来了?”
“嗯,”汪奕扬咽下一口汽水,然后打了一个汽水味的嗝,“堆了我整个后备箱。”
那天拍完照后,符苏这里没有设备,照片交给汪奕扬带回县城去找照相馆冲印。
本来是给老太太拍一张,圆老太太一个心愿,但村里人,尤其是村里的老人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很多一辈子也没拍过几次照,没见过几次相机。
符苏给老太太拍照的时候,院子里陆续有老人家进来,也不打扰,只远远地站在一旁望,都羡慕。
到后来,符苏举着相机在汪绍军家的院子里拍了大半个下午。
没有背景布,没有摄影灯,甚至刚刚办过席面的院子乱糟糟的一团,又因人太多而显得拥挤,但就在这样称得上简陋的场景下,一张张粗糙又朴实的脸,特意回家换了最体面的衣服,带着岁月风霜的痕迹,面对着陌生又冰冷的镜头紧张地露出笑容,人生的太阳可能会下山,但这一刻的夕阳却能够成为永恒。
“我开车到云岭就直接挨家挨户送照片去了,你不知道,拉着我的手那么大年纪一个劲和我道谢的,往我怀里塞鸡蛋甚至要把鸡直接扔我车里的……我这一身汗都不是热出来的,是急的,要不是我身手敏捷我那车都能被塞满,我能要他们东西吗?那鸡蛋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汪奕扬絮叨着。
汪霁笑,想起符苏那天也是这样被老人们包围,不复平时的云淡风轻,在人群中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
“不过,符苏真挺好的,”汪奕扬靠着沙发道,“真的。”
那天下午从下岭回到家,在汪奕扬家青石灰顶的院子里,符苏也为汪叔汪姨拍下了第一张正儿八经的相机合照。
“晚上叫上他去我家吃饭啊,我们三个一起喝一杯。”他看着汪霁说。
汪霁道:“他不喝酒。”
汪奕扬说:“那就以茶代酒,反正我们三个得喝一杯,我菜都买好了,就等晚上亲自下厨大显身手。”
汪奕扬是真新东方烹饪学校毕业的,自己开酒楼之前一直干后厨,厨艺了得,这几年当了老板后还很少自己出马。
机会难得,汪霁点了点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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