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霁心一惊,觉得不好,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反面教材,给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造成误导。
不等他措辞,一旁的汪奕扬已经发威,冲着黄毛恨铁不成钢道:“就你还躺平?念书不行就算了,让你放假去我店里打工挣点钱还不愿意,躺平?你他妈站起来了吗你就往下躺!”每一句话尾都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响。
黄毛被打的哎哎叫,捂着胳膊逃,待逃到符苏身边,他看着符苏也想说点什么。
汪奕扬两步追过来又补一巴掌:“看什么看!人家一件衣服凭你这样子赚一年都赚不到,你梦里重新投胎去吧!”
“哎哟,表哥,别打了!”
“你别跑,马上放暑假,你要是不写作业就乖乖去我店里端盘子去,别成天鬼混!”
“我不!服务员多丢人啊,除非你让我当大堂经理。”
“我去你的小崽子,有本事跟我到你爸面前说去……”
汪奕扬追着黄毛吵吵嚷嚷地跑远了。
汪奕扬普通话二甲水平,刚才还每一句都吼得字正腔圆,符苏一字一句都听懂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往后去翻自己的衣领,标签翻开,一个十分平价的品牌,他指尖捏着向汪霁展示。
汪霁笑,伸手帮他抚平:“行了,知道你亲民,待会儿弄皱了。”
指尖擦过后颈有些痒,符苏眨眨眼,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是光靠投胎,我念书的时候也很刻苦。”
虽然不能和国内的学生比,但当时同学们开party的时候他都在写作业。
“毕业后工作那几年也很…卷?”他斟酌着用词。
“卷?”汪霁闻言挑眉,“那你指定卷不过我,我当年可是公司卷王,后来体力跟不上了才不得已给其他同事一条生路。”
符苏也挑:“我干投行。”
汪霁继续挑:“我国内996大厂。”
符苏:“我连续半个月3am。”
汪霁:“我二十四小时待命,加班一个月无休。”
……
两个三十岁的人像三岁一样斗起嘴,最后一同躲在这方狭窄的墙角埋头笑。
“那还是你更可怜。”符苏撑着额头的小臂筋脉突显,他眼睛很亮,淡漠眉眼在此刻流淌出生动的笑意。
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汪霁心想,才回来不到四个月,从前的生活现在想起来却已恍若隔世,过去的都过去了,在办公室加班到凌晨也好,一周辗转数个陌生的城市也好,那都已经是从前,离现在的他和符苏都已经很遥远。
他们现在坐在这里,面前不再是城市高楼,而是远山,是田野,是故乡。
等到开席,人群陆续找桌子坐下。
这种人很多的热闹席面的精髓就是抽烟喝酒吹牛讲八卦,大家凭着爱好分桌坐,既是吃饭也是和臭味相投的人坐一块儿放松放松。
汪霁和符苏不爱抽烟不爱喝酒不爱吹牛也不爱八卦,一时半会儿有些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忽然有只小手拽了拽汪霁衣角,汪霁低头看,是刚才那个戴着蝴蝶发夹的小女孩:“哥哥,我们这桌有空位,你们和我们坐吧。”
满桌都是小孩,汪霁和符苏对视一眼,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谢谢你。”汪霁朝那小女孩笑了笑。
小女孩也笑,露出一口正在换牙期的牙,又害羞地拿手捂住了嘴。
汪霁旁边是一个胖乎乎很敦实的小男孩,手里拿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总也剥不开。
“你老婆和孩子呢?怎么坐我们这儿了?”只有小孩才和小孩一起坐,小胖子因此朝汪霁发问。
“我没有老婆孩子啊,”汪霁说,“都吃饭了还吃糖啊?待会儿菜该吃不下了吧。”
“也是,留着点肚子吧,”小胖子闻言把糖揣进兜里,“那他有老婆孩子吗?”他又拿小胖手指了指符苏。
“你怎么这么八卦,”汪霁笑,“他也没有。”
小胖子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俩光棍儿!”他看着汪霁和符苏,觉得挺新奇。
汪霁闻言失笑:“你这都搁哪儿学的词啊。”
旁边另一个剃着锅盖头的小孩插嘴:“就是,尽瞎说,光棍儿听着多难听啊,你应该说单身。”
汪霁更加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小孩讲话这么成熟的吗?”
小胖子挺不服气,对着小锅盖气呼呼道:“我怎么瞎说了?我奶奶说了,到了岁数不找对象结婚生孩子的都是光棍儿!我小叔就是个光棍儿!”
“老的才叫光棍儿呢,你看他俩老吗?这俩叔叔以后讨不到老婆都怪你乌鸦嘴!”
“!”小胖子怒了,“这怎么能怪我?那桌都是女的他俩不过去,跑来和我们小孩坐一桌,俩这样的光棍儿凑一块怎么可能讨得到老婆?”
汪霁:“???”
很快,一盘猪肘子端上来,小胖子和小锅盖的注意力被转移,闭上嘴拿筷子抢肘子去了。
剩下汪霁瞠目结舌,对现在小孩的早熟程度大为震惊。
他顾不上肘子,先回过头,小胖子和小锅盖说的都是普通话,符苏也正看着这边。
视线相对,符苏低声轻笑:“看什么呢,小光棍?”
乡下的席都是现炒现吃,厨师们搭着棚子架着锅就在院子里炒菜,每道菜端上桌的时候都还热乎着。
柴火大锅炒出来的菜有股锅气,比小锅小灶炒出来的要香很多。
红烧肘子,清蒸鱼,梅菜扣肉,牛肉千张煲……
一桌子硬菜,等到大家把凉菜主菜吃得差不多后,面点又端上桌——一大个热气腾腾的寿桃馒头。
寿桃馒头是现发面现从锅里蒸出来的,一个足有一斤多重,上菜的阿姨手里拿着切刀,端上桌后按着人头,像分蛋糕一样把寿桃切成块,每人一块。
寿桃面皮软糯暄软,里面裹着香甜细腻的红豆沙。可汪霁实在是吃撑了,一块寿桃咬了两口拿在手上,迟迟下不去嘴咬第三口。
旁边的小胖子刚才一个人啃了半只猪肘子,本来就圆滚滚的肚子彻底鼓起来,拿着寿桃看上去有和汪霁一样的烦恼。
但哪怕是村子里最小最调皮的孩子都知道吃寿宴的时候,碗里的菜可以剩,手里的寿桃一定不能浪费,寿桃是让大家沾沾寿星的寿气,哪怕掉到地上,都要捡起来吹一吹吃掉。
就在汪霁咬着牙想要把寿桃塞进嘴里的时候,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走了他手上那半块寿桃。
符苏两口就把那半块寿桃吃下去了。
汪霁愣道:“我咬过了。”
符苏看他:“没办法,怕你待会儿撑吐出来。”
汪霁说:“我是真快吐了,本来早上就吃多了。”
旁边的小胖子亲眼目睹这温馨一幕,手捧着那块寿桃靠近符苏,神情谄媚,眼神充满渴望。
符苏看一眼他手里沾着口水和肉油的寿桃,毫不掩饰嫌弃:“休想。”
吃过席,院子里的人慢慢散去,汪奕扬让汪霁等他一块回,于是汪霁和符苏站在院子里边等他边帮忙收拾桌椅。
客厅里,汪姨她们在陪老太太说话,吉祥话哄的老太太特别高兴,突然她拉了拉孙子的手,轻声说想拍张照。
老太太一辈子没拍过什么照片,家里人虽然都有手机,但平时也从没想到过要给她拍。
汪青忙拿出手机,老太太腿脚不太好,自己慢慢走到中堂里坐下,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坐在椅子上理理灰白的头发,又牵牵新衣服的衣角。
身边有人围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极力又郑重地坐直身体,对着手机抿着嘴笑,苍老干枯的脸上道道皱纹纵横交错。
拍好后汪青把照片拿给她看,老太太眯起眼看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孙子:“这照片能变大挂起来吗?”
汪青说:“你是说裱起来?”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缓慢转过身,朝后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张照片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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