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池羽想来就觉得丢脸,就把烂摊子整个丢给他,自己只把池煦的联系方式发给他。反正纪录片相关统筹事项,也都是梁牧也来负责。
走近旧家的家门那一刻,出乎他意料,池煦待他仍然温和有礼。她最近交了新男友,是个德裔移民,比她大十岁,对她和对池一鸣、池一飞都很好。
池一鸣自从上上个冬天和池羽在惠斯勒上了一课之后,就迷上了滑板。池羽和梁牧也赶到的时候,德国男人两鬓斑白,正戴着工帽,在零度的天气里,汗流浃背地凿木头。后院里,他身后,是个几乎搭建完成的迷你U型池。
“一鸣逢人就说她表哥是世界冠军,”池煦笑着说,“以前,我没有那个条件帮她俩,更没有条件帮助你。现在,我希望她能在后院儿就实现梦想。”
池羽有些感动,又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低下头嗯了一声。
池煦还是那句话:“快过年了,我不知道你明年二月会在哪。难受了想家了可以打电话给我们,有些事情,也没必要一个人承担。我们都是一家人。”
远处,池一鸣给他拿来了自己最长的一块滑板:“冬冬滑这个,来,最长的。”
池煦笑着说她:“没大没小的。叫哥哥。”
池羽拎起池一鸣递给他的滑板,头盔也不带,就跟池一鸣在新建成的U池来回飞。
池一鸣个子小,势头可不小,明明板池就两个人,非要扯足了嗓门,伸手喊“Drop In”。
昏黄街灯之下,兄妹两个人玩到深夜。梁牧也看到U型池,就立刻回到车上,把摄像机扛出来了。往后俩小时,他就一直在零度寒冬里,架着电影摄像机。
*
十一点钟,回家路上,池羽恢复了沉默寡言,问什么都是两三个字回答。
“这几天练得怎么样?”
“还可以。”
“之前……是担心你姑姑会说什么吗?”
“也没有。”
“每天都这么晚回来,状态不好?”
“有点。”
“不需要多休息休息?”
“没事。”
梁牧也知道多半是和他以前的事情有关,又没说什么。
等到了第四天,他和唐冉亭开着自己的车上山,打算找池羽拍几个镜头试试,可那一整天,池羽电话都关机,直到那一天的末尾。
他们在特伦勃朗的夜雪里面拍完一组镜头。他亲眼看见池羽在道外一个石头上面不断地起跳落地,不断地摔,毫无意义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有效练习。
他不知道第几次在对讲机里向对方重复:“我拍完了。你下来吧。”
可池羽根本不听他的,也不回话,松开固定器又拎起雪板。
这一场拍摄形同虚设,因为低温加降雪,镜片总是起雾,反复调试后成像质量仍然不理想。梁牧也心理也堵得慌,走到没人的地方,对他说:“池羽,就一辆车,你不走的话……我想先带他俩走。”
池羽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用“你再这样我就一个人走”这种话来威胁他的,他倒想到一个人。他们现在,早已经不联系了。他按住通话键,和他硬碰硬:“想走你就走。”
唐冉亭还有另外一位摄影师在外面跟着冻了一整天,梁牧也还真就拉着两位摄影和一车器械先走了。
唐冉亭也看得出,池羽脾气上来了,还在替他说话:“我们在停车场再等等他吧……”
梁牧也摇摇头,说:“滑雪的事情他做主,但我不想为他一个人改计划。我们明天还有采访计划,到家都十二点了。”
可那天晚上,送唐冉亭他俩回家以后,梁牧也又调转方向,回到了雪场。
等池羽下来以后,就看见停车场只有孤零零一辆四驱皮卡在原地趴着等他。雪下得很大,就这几个小时的功夫,就盛满了一斗,像大自然的礼物。
池羽把雪板丢上去,反扣过来。一路无言。
等梁牧也回到卧室熄了灯,又把床给他留出来了半边。可直到入睡,他也没感觉到另外半边的重量。池羽一个人在客厅打地铺睡的睡袋。
清晨七点半,梁牧也起来洗漱,浴室雾气蒸腾,池羽背对着他使劲搓自己的皮肤,皮肤都烫红了。
梁牧也差点以为他受伤了,不顾池羽说让他别过来,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才确定他身体状态正常。
“池羽,这两天,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样一句话也不说,打乱计划……”
池羽咬着嘴唇,转过去拿浴巾擦背,套上了裤子,又取了黑色的运动绷带,要贴在后背。可他一个人操作还是不太方便,梁牧也只好走上前,说:“我来吧。”
池羽前一天晚上用全身的硬骨头,跟他在对抗。只有这时候顺从,低下头,信任地露出后颈。梁牧也把绷带贴在他左侧菱形肌上。
“最近两天练得太狠了吧,状态不好?”梁牧也又问。他知道,池羽前前后后也快五个月没系统训练,可能是心理焦虑。可昨天晚上那个劲头……实在是有点吓人。
见池羽不回,他也没太纠缠,找了个他可能更感兴趣的话题:“对了,王南鸥刚刚给我消息,他说今年未名峰的攀登窗口和去年都差不多,都是七月左右。北坡的气候变化非常快,也很难预测,可能得我们准备好东西,过去那边……”
池羽突然打断他说:“我觉得……我可能不行。”
“什么不行?”浴室过于昏暗,梁牧也一下把卫生间最大功率的灯光打开。
“纪录片。未名峰。滑大山。整个,所有……”池羽身体一颤,下意识地伸手挡光,“我感觉不对,就是不太好。今年我只想好好比赛,比好这一场,比好每一场。对不起,牧也,我觉得不可以。”
第79章 Mac Daddy Face
池羽隔着咫尺距离,也感觉到了对方在那一刻的情绪转变。
惊讶归惊讶,梁牧也仍是说:“这几天你累了,我状态也不好。我们晚上再聊这件事。”
所谓“感觉”,也就是经验积累下形成的一种主观判断。梁牧也自己就单凭“感觉”二字数次做出决定,放弃原定目标折返。他逼着自己理性地换位思考,自己的感觉作数,凭什么池羽的感觉不作数?
“那今天……”池羽话总说一半。他看向墙上立着的雪板。
“今天不拍,我跟你滑吧。” 再次出乎他意料,梁牧也凑过来,仍是习惯性地摸了摸他头发,很亲昵的动作。
随后,他越过他的肩膀推开门,给客厅的小唐和另外一位摄影师放了一天的假。
那天晚上,他仍留半边床铺给池羽,池羽仍去客厅睡地板。问他,他就只说主卧的床太软。
可凌晨三点来钟,主卧浴室水声响了,梁牧也被惊醒,看到池羽在冲滚烫的热水澡,身体颤抖个不停。
他终于是感觉出异常,走过去把水关了,用浴巾裹住他,一句话也没说。
一个小时多后,池羽在他怀抱里做噩梦,大汗淋漓。
梁牧也不断地被提醒,他不能忘记,四年前那个夜晚,离事故最近,离失去朋友的悲剧最近的是他。车祸带走了梁熠川的生命,也在池羽的心上剜去活生生的一块肉。在一起之后这么多日子里,梁牧也没再问过当初。当时在加拿大,池羽坦言事故经过时就已经很不好受。他逼过他一次,绝对不会逼他第二次。
不能改变过去的行径,至少能在现在,每一次他需要帮助时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次,梁牧也记得没去开灯,在黑暗中安抚他,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池羽在来加拿大之前自作主张剪了头发,说是新赛季新气象。梁牧也觉得这次剪得有些过于短了,很少年气,也更显他小。跟他拥抱的时候,短发扎人,扎得还挺疼。
池羽在他臂弯里呼吸,撑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溃堤。他倦极累极,终于开口说话。
“牧也,有件事我没跟你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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