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牧也心说,早上训练,下午上班,晚上上课,这不困才怪。之前程洋介绍他的时候,说他曾经滑职业。结合池羽现在在雪具店打工和教别人课赚钱,他也以为他是退役了。看来,程洋介绍得也不太准确。
池羽睡着了不过十几分钟,也没完全睡熟。开进市区的时候,赶上一辆跑车强行变道,梁牧也只好猛踩刹车,还骂了句我操,他直接就醒过来了。
“你这个……”池羽揉了揉眼睛。
梁牧也见他醒了,心有不甘地按了下喇叭,还有心思调侃说:“我speed-check。”
池羽:“……”
梁牧也见气氛轻松,这才开口问:“程洋说你是大山滑手。现在还滑吗?”
“……嗯,还在。”高速上噪音很大,池羽侧过头来,把左耳朵向他这边贴近了一点。
“有没有想过全职训练啊。你不是还在滑职业,又没有完全退役。”
池羽叹了口气,没正面回答:“以后有机会吧。先比出成绩,之后都好说。”
说来说去,还不是一个字,钱。
梁牧也整个职业生涯中,都得以幸运地规避这个字。他不得不承认,梁建生在他职业起步阶段为他铺了不少路。无论是他起步做摄影师,还是后面浪迹天涯一般地探索户外世界,总有那么一张沙发他可以睡,总有那么一辆皮卡他可以挤。无论他走出去多远,韩知夏总给他留着回家的门。
而弟弟梁熠川则更不用说,他知道这十多年来梁建生和韩知夏在他身上砸的钱要以十万百万计数。即使他并不是最有天赋的那个。他也清楚,他俩都是那金字塔尖,幸运的百分之一。
“你当年那个X Games冠军……”一个冠军,哪怕是昙花一现,商业价值总也够了。
“很久之前的事了。”池羽打断了他。他语气有点冷冰冰的,好像不太喜欢提起这件事。梁牧也就没再说什么。
池羽这才又主动强调:“我没退役。”
“那想滑到什么时候?”
“没想过。如果可以的话,永远也不想退。”
“那下次你哪天时间方便,训练完了,想上课,提前一天跟我说就行。”
*
梁牧也这两天仍是暂住在程洋家的客卧,他十一点多进了家门,就点了个夜宵等程洋回来。
程洋午夜过后才回来,外卖正好送到。
“你去滑雪了?”程洋看他一身紧身衣还没脱,坐在木椅子上鼓捣电脑,半长的头发都跟淋了水一样。
“嗯,你猜猜和谁。”梁牧也把拉面拿出一盒给他,“你也吃点,饿了吧。”
程洋嘴一撇就想骂他,话到嘴边,被拉面的香气生生憋了回去。
也不需要他说,梁牧也早就看出来了:“你想约他,你出比别人高的价格,和他一对一啊。”
“你以为我没提过啊。他说不行,该收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多的我给他都不要。”
梁牧也笑了笑:“喜欢他哪儿啊。”
程洋吃了两口面,特地撂下筷子作答:“怎么说呢,他很帅啊,滑起雪来就更别提了……可是见了真人,又觉得他挺容易害羞的。你难道不觉得吗?”
梁牧也心想,他也算跟池羽共处过好几个小时。可就这几个小时里,也净被他凶了。他没动程洋那个心思,也就看出来这人闷得可以,三句话都问不出一个字来。
“他教课是教的挺好的,不摘雪镜谁也猜不到他……”梁牧也顿了顿,这才问,“池羽今年多大?二十四五?”
程洋说:“他九六的,才二十二。池羽之前在这个圈子里很有名的,他十六七岁就在Aspen得过Big air(大跳台)的冠军,之后人家都不跟这个赛道玩儿了,去滑野雪了。”
“那后来呢?”
“后来……好像家里出了点事吧,还是伤病问题,具体我不知道,反正他的职业路走得挺艰难的。大家都不容易,” 程洋三两口扒拉完面条,才抬头看着梁牧也,说:“你应该懂,你也是这个圈子的人。”
梁牧也一根一根用筷子卷着面条吃,跟吃西餐一样,吃相还挺优雅,说话也不紧不慢:“早不算是了。”
程洋沉默一会儿,才又提起另外一件事:“对了,你爸怎么样。”
梁牧也顿了一会儿,答道:“身体是不错。这几年我跟他的关系,你也知道。”
跟气象表似的,两年大旱一年涝。今年其实算是他俩关系还不错的时候。
“之前我都怕我跟你提滑雪,怕让你想起你弟,还有以前的事。“程洋说。
“想起来以前……也没什么的,“梁牧也说,“来看看他走过的路,他喜欢的地方,这感觉也挺神奇的。遗憾总还是有,可怀念更多吧。说实话,我应该早点来的。“
他们曾经也是无话不谈的兄弟,可最后这几年间,梁牧也都感觉到他们关系疏远。他当时个人生活里有一个又一个的项目,一座接一座的高山,就没太在意。只当熠川也到了这个年纪,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不会再像往常那样,事事跟他分享了。葬礼之后,他去梁建生家里,到梁熠川的房间收拾,却发现房间又大又空,连个日记本都没有,好像他没在那里住过一样。
“不难受吗?”程洋轻声问。
“难受……也是种权利。说明还没有忘记。”梁牧也说。
程洋点点头,没再说更多。只是站了起来,帮梁牧也一起收拾外卖餐盒。
*
等回到了家,池羽才觉得饿。他把冰箱里的一坨速冻肉酱意面拿出来,扔进微波炉里面加热,又掏出了雪服里面的手机。
山上湿雪,城内小雨。大概一分钟过半,红酱在微波炉里面噼里啪啦地爆炸,屋子里面立刻充满了速食快餐的廉价味道。
他想起,去葬礼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冬雨一直下,他最后是自己坐公车回家的。
池羽出事的时候,在加拿大只有小姑池煦一个亲戚,她还住在东岸,离事发地几千公里。池煦一接到警方电话,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自己也有年轻的女儿要照顾,立刻打越洋电话给池羽的父亲。已经在国内工作多年的池勉只好连夜赶到大洋彼岸处理。
那天晚上,他没跟池羽说一句话,甚至也没给他做饭,就从冰箱冷冻柜里拿出一袋速食意面丢到了桌上。为了试图参加葬礼,池勉还丢给他一件自己的深灰色的毛衣。毛衣款式老气,袖子长过他手臂,显得很滑稽,像他试图融入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一般滑稽。
池羽加热晚饭的时候,还不小心把意面的红酱溅到了池勉的灰色毛衣上。饭他一口没碰,整个晚上,他都站在洗手台前,搓洗那个红色的油渍,直到他手指发麻,水流渐冷,手都被他搓掉一层皮。可红色油渍就是洗不去。
微波炉“叮”地一声响,速食意面安静了下来,也切断他如雨滴般纷乱寒冷的思绪。
第11章 Seventh Hea/ven
一周以后的某天晚上,梁牧也突然接到池羽的信息,说看明天天气晴朗,问他早上要不要一起上山滑雪。
消息其实不是发给他一个人的,而是在他和程洋、Vicky上次的群聊里面。程洋秒回哭脸,他上午有约,Vicky周中则要工作。只有自己是闲人一个,他就应了下来。
梁牧也乘着夜色上车,就跟他拉家常,问他上周周末怎么过的。池羽这才开口说:“两天都在山上,一般我六日都会在,给人上课。周中有时候就在店里帮忙。能凑齐一整天的话也会来上课,凑不齐我就自己练。”
梁牧也又问:“那你的周末呢?”
池羽像是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遍:“周末在山上啊。”
“周六日上班,那你平常什么时候休息啊?”
池羽“哦”了一声,然后说:”我好像不太需要休息。训练就算是休息吧,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梁牧也问他:“不喜欢带学生?”语气却挺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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