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自己说,那是因为,报名费还挺贵的。
“应该去,还是想去?”
池羽顿了好久才说:“想去。”
”想去就去。“梁牧也说。
池羽看住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第22章 眼睛
钟彦云乘两天后的航班抵达。他也没通知人来接应,一个人就租了车就开进山里约定的地点。一手拎着70升徒步背包,一手牵着三岁半的娃,直接出现在营地。郑成岭一看人到齐了,便电话通知梁牧也可以随时过来开拍。
从市区开到斯阔米什和开到惠斯勒滑雪是同一条路。不过是几天之前,他刚刚开过同样的路线,只不过那时候右边是全副武装准备上山找人的池羽。
梁牧也那天跟他吃过饭以后,就自己回去了。走的时候,他的板子打上了一层蜡,两个人的关系也算是暂且弥合。梁牧也说好了什么时候再去找他上课,两个人甚至还在微信上聊了两句。而池羽给他发的那两张照片,他存了下来,还发了条朋友圈,也配了个“Rock on”手势的表情。
底下,王南鸥毫不气馁地继续问他什么时候再来跟他玩儿高山滑雪,黎向晚意有所指地夸他俩“都好帅”,而程洋则是发了一堆哭脸和捶地的表情。
刚到斯阔米什的攀岩营地,看到钟彦云和三岁半的钟乐乐,梁牧也也是一愣。
还是钟彦云亲自解释说,他爱人和家里人都没空,正好以前办过旅游签证,这次就把孩子一起带上了,也让他体验一下。
梁牧也笑着说挺好,还蹲下来跟钟乐乐打招呼。不知道是因为帅气的外表还是留的很长的头发,要么就是幽默亲和的气质,他一向很招小孩子喜欢,钟乐乐也不例外。当天来了七个人,连郑成岭看到斯阔米什的天然美景,都手痒得穿上了装备要开始爬,除了梁牧也摄像,都是两两结对。于是他就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抱着钟乐乐,在拍训练的间歇还拍了不少B-roll的视频素材。
这次他们选的地方有几条有意思的长线,三到五个绳段,都不太难,定级在5.9-5.10中间。而钟彦云是中国第一拨进军5.14难度级别的人物,以他的实力,他甚至可以全部无保护一次性红点闪攀,连口气都不用喘。可他往地上看的时候,却看见只有钟彦云的绳尾打着死结。
日落之后,他们就近回了旁边的营地,由郑成岭就地生火,用简陋的炉子给大家煮泡面吃。大部分队员先一步散去,而梁牧也拿出来他前几天给钟彦云买的蜂蜜波本威士忌,很袖珍的一瓶,自己也拿了个迷你小杯,破例陪他喝一小杯。
他们白天练习的这一块岩壁是稍有倾斜角度的花岗岩,被户外运动爱好者取名“流浪者画廊”。钟乐乐在外面玩了一天,早就累了,而钟彦云说要和老朋友叙叙旧,就由郑成岭带着钟乐乐先回车里睡觉。
“看来……这几年你过得还不错。乐乐真聪明,也有运动天赋,随你。”梁牧也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转过头对他说。
钟彦云也露出个很欣慰的笑:“平时经常在岩馆陪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还是看他长大了喜欢什么吧,我也不想给他太多限制。”
“嗯,我有听说。有机会我过去看看。”钟彦云过去几年在重庆投资了家岩馆,梁牧也都是听人说的。
“不用客气。你不是这两年都不爬了。不爬了就不用再折腾过来。”
梁牧也低头笑了笑。他几年没跟对方聊天,都快要忘记了,钟彦云说话和他一样直截了当。跟他聊天用不着那些表面功夫,也不用打太极。
“好像郑哥还挺舍不得你的。”钟彦云说。
“嗯。不过别人怎么想,那都是别人的事。”
“没错。”
“郑总对我们当时那个片子有执念,也挺逗的,”梁牧也看郑成岭拉着钟乐乐的背影走远,才开口道,“我得有五年都没敢看那个电影,我都觉得丢脸。不是说你,你在里面挺真诚的。是我拍的方式和手法,太他妈装逼了。那时候我懂个屁的人生。”
那时候大疆刚刚做出一批内部测试阶段的无人机,梁建生靠关系弄过来一台,梁牧也就用手持摄像机和无人机,把93米高的冰瀑布拍出了390米的视觉效果。钟彦云一向只顾自己爬,不管他怎么拍摄,可红点完攀之后,他一看梁牧也拍出来的效果,坦言说“怎么感觉比我爬的时候还吓人”。
“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感触。现在你的感受不同了,也不代表当时你感觉到的就是虚伪的。”钟彦云道。
当年在《人生如山》里面他说,无保护徒手攀登的时候,人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没有退路,竭尽全力,仿佛进入无人之境。他曾经一度迷恋那种状态,觉得只有绝境能够开发出自己的全部潜能,只有没有保护才能激发他真正的实力。可现在……
“我看你都开始打绳尾结了。这两年,你还爬无保护的吗?” 梁牧也问。
为了防止下坠过程中绳尾划过保护器,绳尾的死结是攀爬者生命的最后一道保障锁。在绳尾打结其实是教科书般的安全保护操作。可实际攀爬时,许多攀岩老手图方便快捷,都不会这样做。
他们曾经一起爬多绳段攀登的长线,当时年轻,也不信命,经常不在绳尾打安全结。他们彼此之间也有个心照不宣的理解,就是攀岩的分两种人,打结的和不打结的。他从未想到钟彦云会结婚生子,会半路换阵营。
“还是会有,但不会无保护上没beta(策略)过的比较难的线路。我会计算风险。现在能够承受的阈值,比原来要低很多。”
梁牧也手里的酒喝尽了,钟彦云拿起酒瓶要帮他倒,可他极为克制,说好一杯就是一杯。和往日不同。
“是不一样了。”他说。
“牧也,其实你那时候说《人生如山》,倒也没错,”钟彦云又说,“这是真的。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最高的山是眼前要爬的这一座。”
梁牧也沉吟半晌,才又开口:“我也不是觉得拍这个片子是虚伪,就觉得……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英雄主义吧。我那时候是相信的,现在不信了。这个运动是造神的运动,我那个片子,也是在造神。所以这次——郑总没说想要什么样的纪录片,但我想换种方式拍。”
钟彦云看到他今天竟然拿着相机在拍钟乐乐作为B-roll素材,也懂了他的意思。
他开口说:“你也没必要把自己框死。你拍一个东西就火爆,说明大家爱看,这假不了。你可以不参与到故事中,但是还做这个讲故事的人,像现在这样。”
梁牧也终于也露出点笑,他说:“倒也没有遇到过很想讲的故事。”
他的户外摄影作品,一直是受缪斯的启发。像诗人一样的自由攀登者钟彦云算是他的启蒙导师,而不疯魔不成活的陈念则是他跟拍最久的对象。同陈念开启无氧攀登的项目之前,他正在四川拍龙山登山公司的女老板,著名女登山家钱小仙。
钱小仙初登乔戈里的时候赶上冰雪暴,在雪地失联37小时,因为冻疮而失去了右手三根手指。梁牧也拍她用仅剩下的两根手指在贡嘎山登顶,摘下手套,对着镜头比V字,笑容灿烂而无畏。他跟着她爬了四川省内三四座六千米以上的高山,换得一组人物照,被他取名为《奾》。是女儿山,是人中仙。
他一直都相信,好照片有种可遇不可求的灵性在。遇到了合适的人、恰当的景,他毋需引导,好故事会对他开口讲述,灵感会对他张开臂膀。
树枝燃尽,火苗淡了,外面气温降下来。“流浪者画廊”之下,夜幕笼罩,远处郑成岭领着钟乐乐的背影愈行愈远,逐渐缩小成两个黑点。连钟彦云都把防寒隔绝层的羽绒夹克拉到最顶头,可梁牧也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刚才同钟彦云说的未免太过绝对。他低下头,双手微微冒汗,不受控制地想到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奾:xian一声
第23章 Corbet’s Couloir
梁建生买的这套公寓在海港城,离市中心商区就三条街,是这个地段最高的公寓楼之一。公寓自带一个很大的转角露台,视线开阔,一面直接看向西边的太平洋,一面看向北面群山。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