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桦林一米七二左右,个子不高,平时也是很技术的很擅长柔韧平衡类动作的选手。
“牧也过来抓一个sloper,我看看。”
旁边零零星星几个人看着,梁牧也就走过去蓄力抱了一下那个sloper。半球型岩点最难抓,根本没有着力点。他双手张开,大拇指都在用力,抓得很稳,好像违反科学定律一样。
“不但要一米八,还得手大。”旁边岩友评价说。
别人都看他的手,但江桦林在看他身体的姿态。他不信邪,又抱了一次试试。这次,他注意了重心的平衡,也抓住了。
梁牧也在旁边赞许地点点头:“不是手大手小的问题。v7上面的sloper抱不住,就是心理问题了。”
江桦林又从头,重复那个dyno。连起来动态动作,他的sloper就会脱手。
“你再来dyno一个,让我beta一下。”
梁牧也又把吃了两口的三明治放下,喝了口水,笑着说:“老江又骗我上v7,是吧。”
江桦林说:“好不容易老钟把你请出山了,这不得好好压榨一下。”
旁边朋友也跟着笑,梁牧也倒觉得没啥问题,就挽起袖子,擦了镁粉,从头上。
这dyno的确夸张了点,一看就不是钟彦云的风格。从左到右,他屈膝蓄力,积攒动势,双手抱sloper——
不怨江桦林,他重心也不太稳,用力过猛,是左手先滑脱。在调整重心时,全用右手代偿。
岩壁的仰角很夸张,他全身的力量都担在右手上,包括刚刚dyno摆荡带来的反向的冲力。
右肩膀剧痛,下一秒他有意识,就已经躺在地上了。江桦林两步走过来,大声叫他:“我操,梁牧也,你怎么回事儿?”
其他人见状,也围了过来,甚至有人拿起手机要打120了。
梁牧也试了试,右手不太能动,又用左手摸了摸。肩膀摸起来形状是方的,心下了然。
“老江,你神通广大,肩膀复位会不?”他找了个让自己不那么疼的角度。
江桦林:“脱臼了啊?”
梁牧也自己站起来,左手扶着右肩膀,对着江桦林和旁边急着打120那哥们儿说:“别打了,我直接急诊吧。出门右拐五公里,麻烦慢点开。”
江桦林线也不磕了,抓起车钥匙就出门送他去医院。
他车开得急,殊不知肩膀脱臼的病人最怕旅途上颠簸,十分钟的路,再找五分钟停车位,梁牧也的T恤已经被冷汗浸湿两回。刀割似的疼。
除了疼,还有不安。上一次在格凸,他冲坠时候肩膀整个脱臼,拖了几小时才复位,还是让老杨做的。用的是土办法,让他咬一块毛巾,躺在地上,老杨站着拉他的手臂。复位以后,止疼药他没少吃,X光却没照。后来肩膀是有些许不适,但他自以为活动范围和灵活性都恢复了。如今又发作,只怕关节囊受损。
江桦林陪他在急诊、骨科和放射科之间来回周旋,等复位完成,已经十点钟。
肩关节脱臼,伴有中度肩袖撕裂,很可能是格凸那时候留下的病根。
九点多的时候,他给池羽发了条短信,问他怎么样了。他没得到回复。岩馆早已经关门,江桦林也有老婆孩子,梁牧也还不太好意思让他陪着等。
江桦林还挺内疚,觉得都是自己怂恿他去磕这条线导致他受伤,硬是陪他到十点半,还要确认他不是一个人回家。
“牧也,家里有人么?”
梁牧也说:“有人,他……也忙。没事儿,我打个车回去,你别送了。”
十点半了,他又打过一个电话,池羽还是没接。
“现在难受吗?”江桦林家住南城,梁牧也在北城,确实是不顺路。
“疼过劲儿了,不难受。”他这么答,却想起来池羽。
他的锁骨、肩膀、肋骨、后背、腰椎、膝盖、腓骨、脚踝。全都伤过,恢复过程或长或短,每个都比他现在的伤要严重。池羽说,疼痛是每个运动员的朋友,我要学会与之共处,而不是应付或者抗拒他。小时候受伤之后,我会给小伤小病起名字,有的叫Frankie,有的叫Eddie。这些古怪朋友住在白色的石膏里,晚上疼得睡不着觉时,我会和他们说话。
那脚踝的那处骨折呢,他有名字吗。梁牧也问他。
池羽说,他没有名字,因为不太算是朋友。这些年来,他长成了我,我也长成了他。我杀不死他,他就也杀不死我。
回去的一路出租车上,他想了一路池羽。他那时候,是得有多疼,才说得出这么狠的话。到家那一刻,肩膀竟然不疼了。他的心在撕扯着阵痛。
他便一反常态,又给池羽打电话。明明下车时候告诫自己不要逼他太紧的。可还是放不下。
池羽第三次,还是没有接起。
他正隔着一个北京城,在张艾达最新款的宝马里面吐得昏天暗地。
酷力的那位李总并不是罪魁祸首。池羽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甚至把一瓶二锅头当成了假想敌——若是为了电影,他大概也可以干下去。可李总那边就两个人,带的也不是秘书,而是自己的儿子。整个饭局都公私分明,李总跟张艾达谈条约,而他儿子喜欢滑雪,加了池羽的微信,不时请教他滑雪问题。
是他自己喝得太急。也许是情绪上的原因,也许是他平时习惯灌啤酒而不是烈酒,又也许是米其林两星餐厅真就是吃不饱。两杯过后他就有点醉了。本来他话就不多,这下更是不敢搭话。
赔礼道歉是张艾达,谈合同细则也是张艾达,四杯酒过后的她仍然荣光焕发。李总没难为池羽,甚至没跟他说上两句话,但池羽也知道,自己没帮上任何实质性的忙。
李总客气地说,如果续约五年独家合约,倒是可以考虑这次就不追究。
张艾达让他们的法务把五年合约细则发过来,池羽以为是有希望,他晕晕乎乎,脚底下踩着云朵走出的餐厅。
等坐上车,他还傻乎乎地问,Ada姐,是不是有戏。
张艾达这时候才说,没戏,五年是霸王条款,他们按着你走不了。到时候想走可不是几百万违约金的事儿了。他一年的代言费不到一百万,可合同他也看过,违约金最多要陪五倍。
池羽张张嘴,没说出话,倒是用手飞快地捂住了嘴。
“我靠,后面有袋子,快点……“还是张艾达,混迹商场多年,很有先见之明,看出来池羽不在状态,喝酒上头了。她出来的时候顺手抄上了两个塑料袋。
米其林两星的高档纸袋,外面镀金烫银。如今纸袋打开,池羽一颗脑袋埋在里面,不断地吐。
他没吃多少东西,吐到最后胃里绞痛。
手机在口袋里面嗡嗡地震,张艾达替他拿过来,看见联系人,又像是看到救星一样:“梁牧也找你。要不我……”
“别接!”池羽喝醉以后,情绪都直接许多,他几乎是伸手打掉了张艾达的手,然后又被自己吓到,缩回了手臂。
“不好意思……Ada姐,别告诉他,求你了。”他小声说。
张艾达也被他坚决的态度吓到了,拉开门绕到副驾驶,拍着他的脊背安慰他:“别着急,慢点。我不打电话,啊,喝两口水。头疼吗?还是胃疼?”
池羽仍是抬不起头。身体难受还在次,实在……太丢脸了。
梁牧也告诉他别出去做采访,没经过张艾达允许的事情,他自己偏要做。梁牧也让他少喝点,早点回家,他喝到呕吐,半点忙没帮上,还不回家。
他不想总听他的话,他也想在偌大世界跟他比肩而行,坦坦荡荡地、互不亏欠地,踏平一切障碍往前走。可这种时候,他还是觉得努力是徒劳。他一步错,步步错。害得酷力的一百万投资款打了水漂不说,自己现在还可能亏欠合同违约金。
他好像是自己找罪受,不怕张艾达的批评或教导,只怕梁牧也的坦荡和纵容。他会替他觉得不值当。
当天晚上,池羽被张艾达拉回家,沐浴更衣喝水吃药。独居的张艾达养了一只奶牛猫,池羽逗了会儿猫,就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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