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等许戈林走了多久之后,傅轻决站起了身。
桌上的其他文件早已被弗雷克带走,一切恢复如初,地球仪和相框仍旧摆在那里,段斯的那张命令状也还被压在原处。
让段宁发病的究竟是什么?还是凡涉及过去的,都是隐患。
那么段宁究竟想不想、又能不能做回段斯?
当初李铎总统确实已经将战后工作安排好了,甚至对段斯的提拔是完全提前定下的,段斯是只需要对李铎负责的绝对的自己人。
只是意外来得突然,所有的一切都被拦腰砍断,戛然而止了。
傅轻决手里一直攥着这张命令状,如果他不拿着,这张命令状早在当年就已经变成了一张废纸,甚或被一起放进秘密档案里再也不可能重见天日,难逃被销毁的命运。
傅轻决需要背着所有人留下一手。
最初,用理性思考万事万物可行性的傅轻决,在临时监狱看见伤痕累累的段斯的那一刻,震惊与冲击也许强烈,但他需要更有说服力的理由,让他做下最终的决定,然后与段宁才有了开始——故而,段斯这个本该消失的烫手山芋,傅轻决既然管了,付出了那么多,他就不会让段斯变成自己的把柄,而只能成为他可利用的工具。
有人想让段斯消失,而只有傅轻决能证明他的存在。
但即便傅轻决未雨绸缪,掌控着一切,他却好像从来没有想清楚,带段斯走出夜灯、把他带回别墅,是否会得不偿失?是否下错了赌注?会不会就因为当初的判断出错了,才导致到今天,傅轻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失控地带。
他讨厌被人威胁的感觉。
傅岐山拿他母亲苏唯控制了他那么多年,而直到他能决定自己要不要去看苏唯、苏唯能不能来看他,那种威胁却依然如影随形——如果他出现差错,决定权就会悄然溜走,属于他的东西就将不复存在。
傅轻决看着那张老旧的照片,心底竟然无波无澜,不知道段宁为何激动。
苏唯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一次。
傅轻决觉得自己不需要。他仔细端详那照片上的一家三口,最认识的应该是自己,可依然感到陌生,那么逝去的父亲和不会再见的母亲也是陌生的,和此刻的他还剩多大的关系?
曾经的那些回忆仿佛在放黑白电影,他长大得很快,不需要任何人,然后段宁住进了他的房子。而他和段斯或和段宁的一幕幕其实过得也不久,明明每一幕都是亲身经历,每一场都有他的参与,可为什么还是感觉那么的假。
傅轻决找不到继续下去的理由了。
他应该停止现在这场“闹剧”,如那些接连不断的劝说声音一般,他早就该停止,连和段宁在欧联盟的冒险都是荒唐至极的。
何况,在那场猎巫之中,受害的不止段斯一个,即便段宁非常重要,是最关键的那号人物,可与傅轻决又有什么关系?
傅轻决既没有义务帮段宁完成复仇,段宁也扰乱不了他布下的棋局,他何必再浪费时间与精力,和段宁在这里做这些无谓的纠缠。
傅轻决白天与谢革见面,拿到整合过后的政治献金的资料时,听了谢革的一点调侃和暗含嘲笑的劝说:“玩也该玩够了,除非能把人彻底治服,可段宁既然情愿去死,你还在费什么劲,现在反倒像你被他给治住了。”
傅轻决当时只扫过去了一眼,谢革讪讪起来,无奈道:“许戈林什么都不肯讲,跟我保密着呢,段宁什么情况我又不知道……”他忽然一惊,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似的,“人不会真没了吧,这么多天了。”
傅轻决是该处理掉段宁的。
谁都知道只有傅轻决拿捏别人的份。
傅轻决走进了房间。
看着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段宁,听见空气里只有轻微的嗡嗡震动的声音,他坐到床边,面无表情地拿起许戈林开的那支补充身体机能的药剂注射进段宁体内。
段宁似乎动了一下,可是躯体僵硬,两天过去了仍然没个别的动静。要是一直这么昏迷下去,催情剂的残留不干不净弄不出去,没人能保证段宁会怎么样,还能不能好。
他脸色青白,脖子却透着红,傅轻决探手进去,不知道他是难受还是舒服,是害怕还是什么,看着他喉结也动了动,轻微地沙哑地哼了一声。
“你要是醒着就睁开眼,”傅轻决把针头从段宁肌肉里抽出来,半晌才开口说话,“不是想要我给你个痛快么,醒了我就让你痛快。”
段宁毫无反应,傅轻决掀开了他的被子,摸到湿濡的床单,拧着眉把段宁从床里扯起,抱起来时冷笑了笑,依然对段宁脱口而出道:“宁死不屈的才不是我们段长官,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要是愿意这样,被我玩服帖了,我就这么玩你一辈子。”
道理是道理,可傅轻决不想讲道理。
不是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完美的理由,只要变回无情的傅轻决就能刀枪不入,为所欲为。
他现在就想看段宁听了这话开始气急败坏,不醒也得醒过来。
然而段宁垂着的手臂冰冷而僵直,随重力打在傅轻决的后背上,仿佛把一辈子就这么交给了傅轻决,不再存在傅轻决担心的任何纠缠与反抗。
第63章
段宁在浑浑噩噩的睡梦中第无数次地回到了过去。
他感到无比的温暖平静。也许是人在将死之时,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会随之走远。
联邦西线边境的交战区,这一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被鲜血和泥泞模糊的眼前,是硝烟如云般从长空滚滚而过。炮弹在浓烟中轰然炸响,被炸毁的公路上碎石四溅。子弹跟着呼啸飞来,穿过濒死的钻出了躯壳的灵魂,砸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犹如一场早已不痛不痒的大雨,但永无止境。
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还在继续。
砰砰,砰砰,砰砰。
“上校……”遍布尸体的交战区中突然响起一声虚弱的呼喊,“我们拖住敌人,完成任务了吗。”
他异常清晰地听见了除自己心跳以外的这声呼喊。
那人影在晃动,试图叫醒他:“段长官,你要活下去,等待救援——”
他一直醒着,还没有死。
脱手的联络机在砂石缝隙里闪烁红光。如果要死,他在死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一开口喉咙里涌出血腥的味道。
他沙哑的声音里并没有恐惧,竭力维持着平稳而清晰的吐字——
“我是段斯,西区陆军第一师已攻占敌占区,侧翼突袭队被迫滞留城外,伤亡惨重,急需救援……”
突然,一梭子弹仿佛循着动静扫来。
失去知觉的身体并非刀枪不入,哗啦一下,温热的鲜血飙溅在空中,形成一道骇人的弧线——
段斯耳边嗡鸣作响,下颚处的动脉血管似乎跟着炸裂开来,只有一颗子弹击中了他麻木的大腿,但另一种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忠诚的士兵为保家卫国走上战场,也可以为保卫长官而付出生命,发自真心与本能,不需要过多的思考。
一具沉重而鲜活的躯体直直倒在了段斯身上。
这是个刚成年分化的更年轻的Alpha,一位普通的士兵,也许还懵懂无知,常常挨骂,此刻在生命流逝的尽头,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溢出。同为Alpha的段斯和他的信息素产生了互斥,但段斯仍然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双手颤抖地将他拉近,两人转移到了旁边更隐蔽的一处掩体下。
“深呼吸。”段斯按住他的伤口,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早在训练营就见过段斯,咽气前笑着露出牙齿,叫的是曾经的称呼:“段长官,别管我了......胜利就在眼前,请活下去……”
原本,在段斯带领指挥下的西区陆军第一师势如破竹,昨日傍晚就能一举攻破此敌占区,再北上汇合,解放沿途的边境城市,拯救民众于水火,迫使挑起争端的西联盟军就地缴械投降。
大获全胜已近在眼前。
然而一通来自新联邦中央政府的临时指令,将前线计划全盘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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