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一天出自国会大厦门前的新闻画面,注定要在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屏幕里循环播放。
傅轻决不像其他人那般,对段宁的新面貌有多么吃惊、震撼和不敢置信。
他早知道段宁是这样的——三年来,段宁没有一刻能和今天这番模样产生重叠,段宁和段斯之间本该有着天壤之别,可也只有傅轻决知道,段宁就是这样的——和有没有人帮助他、追随他、还回他的荣耀、重新把他推上联邦高层毫无关系。
但傅轻决不能不在屏幕上看见段宁的双手。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按在军装前胸领口的,完完全全空空如也的指节。
傅轻决仿佛已经接受真实世界的面目。他明明是最得心应手的。
不自觉地深呼吸许久,傅轻决垂了垂眼,很快拨通手边的电话,把弗雷克叫了进来。
弗雷克走进病房,不出意外地看见电视屏幕上正无声播放着的同一段画面,默然片刻,说:“傅先生,我来了。”
傅轻决仍然在看电视机。
“国会大厦里一切顺利,没什么问题,”弗雷克缓缓说道,“总统内务秘书米尔诺紧急联系了我们好几次,但因为您没有同意接听,他们知道您在病中,也无可奈何。”
傅轻决点了点头,看向弗雷克:“我叫你来不为别的,”他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忽然沉默了半晌,才说,“段宁的戒指在哪里?”
弗雷克心头一颤,简直如临大敌,他不清楚傅轻决为什么突然会问起这个,也搞不懂傅轻决这话里是什么意思……段宁叫人送戒指来的事被他瞒得严严实实,就算如今的段斯手上没有戒指,那两人既然分道扬镳,把戒指取了,扔了,收起来了,都有可能,傅轻决偏执地钻进死胡同里的概率也能大大减少。
他再也承受不住一次傅轻决在他面前吐血的冲击了。
傅轻决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他们这些勤勤恳恳默不作声跟在傅轻决身边多年、看着傅轻决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又如何能做到冷眼旁观?
傅轻决的脾气是算不上好,但他不会苛待和为难下属,谈及工作,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好说话,因此不止是弗雷克和高管家,整个兰亚之前长期在傅轻决手中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弗雷克冒着极大的风险,顶着隐瞒上司的罪过,犹豫了一会儿:“段宁的戒指不在……”
“我知道,戒指应该在你那里,”傅轻决看着他,再开口声音沙哑地打断道,“他把戒指还回来了,是吧。”
“我……”弗雷克顿时屏住呼吸,惊讶无比。
“他手上没了戒指,只能是还回来了,早就还回来了,”傅轻决靠在椅子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段宁不想要的东西,哪怕那是我的,哪怕他再恨我,他也不会泄愤地扔掉、随意处理或者占为己有,”那双眼黑沉沉的,他却自顾自地短促地笑了一下,“段宁不会做这种事。”
弗雷克站定在原地,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他刚要低头道歉,傅轻决却对他说:“弗雷克,从我进傅氏实习开始,你就是我的助理了。”
“是。”
他是问心无愧的,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去把戒指拿来,就去忙你的吧,”傅轻决淡淡说,“现在除了兰亚,整个傅氏都要兼顾,你自己把握好团队,有事再汇报。”
弗雷克再一次愣在原地,目光发直地看着傅轻决。
傅轻决像是有些厌烦了,起身走到窗边,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我没事,过几天准备出院。”
弗雷克却顿时喜出望外,仿佛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
然而,即便傅轻决自己已经有了出院的打算,医生给出的检查结果却不容乐观。
傅轻决住在医院,但之前一直消极治疗,如今想出院也是出不了的,只能继续被扣在医院里。
这期间,关于段宁的消息一件件传来。
尽管真正铺天盖地覆盖了联邦的是段斯这两个字,但在傅轻决这里,弗雷克依然依照不变的习惯,嘴里只提段宁的名字。
毫无意外的——李铎总统遇刺案的重审虽然推进顺利,格洛克手枪和段斯的出现几乎将铁一般的事实展现在了世人眼前,李铎的死是经过了策划的,是有预谋的,不仅与军火走私案相关,更与西线战争和整个国体有关,但在开庭重审之时,越来越明晰的事实也摆在人们面前:此案不可能审出真正的结果了。
曾经作恶的、酝酿出了这场举世阴谋的真凶,因为披上了同样“正义、民主又自由”的旗帜,行蝇营狗苟之事,却能隐匿在人海中免于遭受审判。
如果没有段宁这些人的坚持,连这个令人无力绝望的事实都是无法为人所知晓的。
“据消息,联合党和左派领袖等国会众人已经在展开内部决议,可能会发起对苏纳总统的弹劾程序,”弗雷克说道,“并且,上周胡安在因为一系列指控而被提审之时,段宁的身份彻底被国会认可,暂任国防部特别顾问一职……”
傅轻决面无表情地躺在病床上,点滴液一滴滴顺着管子流进他的身体里,他一下睁开眼:“特别顾问?”
“如果楚晃在下一届总统大选中获胜,国防部特别顾问的下一站,往往就是国防部部长,楚晃对段先生也算是相当信任了。”
“她不这么做,又怎么能当上总统?无论他们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卸磨杀驴这种事,这一次就从根上杜绝掉吧。”傅轻决说道。
弗雷克默了默,没有异议发表。
他思索片刻,不敢再有隐瞒,又说:“我听17号告诉我,胡安被提审关押期间并不配合审讯,一字不说,后来段先生去了,寒冬腊月里把胡安提到了室外去审,冰水泼透全身,再加上压力手段,胡安身居高位多年,哪里亲身经历过这个,去了快半条命,只剩下求饶,很快就张嘴吐得一干二净了。”
17号在段宁离开后,被弗雷克叫人抓起来关了两天,等候发落,后来傅轻决整天浑浑噩噩,什么也没再说,直接让人把他放了。
傅轻决此时陷入了沉默,垂了垂眼:“今时不同往日,该还的都是要还的。”
他像是因为点滴里的药物作用,脸色不太好,神情变得十分疲惫。
他知道弗雷克是想告诉他什么,言外之意不过是段宁已经不再是段宁了,他也该把那一切都当成梦一场。傅氏上上下下全都需要他。甚至,如果想要偿还,护着段宁在联邦高层走稳接下来的路,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撒手倒下。
傅轻决紧握的手指抵在了指根的戒指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段宁连轴转了这些天,每天穿着这身笔挺的制服,面对着朝他涌来的无数热切的浪潮和审视,穿梭在钢铁森林构筑的森严的政府大楼里,听见一声声“段斯”、“段长官”,都还是会在自如又平静地应对完的下一秒,陷入某种恍惚之中。
他太忙了,要做的事太多,听见的声音也陡然席卷而来,把他淹没。
而摆在眼前的,也只有从胡安嘴里说出来的狰狞又令人胆寒的真相,以及不可能真正惩治所有元凶的残酷现实。
可段宁仍然要继续下去,把他该做的事一件件做完,至少要看着这一场可笑的闹剧在正义的诘问中落幕。
他才算完成了自己活到最后的使命。
段宁经过国防部大楼的大厅时,恰好与江牧撞了个正着。身边都还有其他人,江牧来不及说别的,只和段宁点头打了声招呼:“段长官。”
一旁的国防部要员本还在为手上的事而焦头烂额,此时跟着和段宁打了招呼,却突然眼睛一亮,边朝江牧示意边等不及地对段宁说道:“段长官,我和江部长愁了好久了,不知道您有没有空,能不能……”
“你干什么,”江牧率先阻拦道,“段长官还有事要忙,不要麻烦他了……”
段宁问道:“什么事?有事情就要尽快解决,大家既然是同僚,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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