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轻决不在意地笑说:“我跟大哥本来也不是一家人。”
偌大的屋子里随即悄无声息,气氛离奇。
段宁像在发呆,看着傅准面若寒霜地坐在轮椅上转身离去,刚才傅轻决在祝他新婚,可这满屋子哪里有半点即将新婚的样子。
段宁了解傅轻决,他不会随便带自己见谁,更不愿意回老宅来跟傅岐山逢场作戏,仅仅因为今日家宴,他名义上的大哥有喜事庆祝,就非得来这一趟吗?
最特殊的地方——
是出奇巧合的“新婚在即”。
才过了玄关,段宁霍然看向傅轻决。
屋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偏厅里的一群人走了出来。
傅轻决拍了拍段宁的肩膀作为提醒,仍然目视前方,紧接着笑起来,看上去神采奕奕。
段宁眼前人影晃动,视线定格在程舟身上时,静静地顿住了。
傅岐山瞧见傅轻决,像是已经习惯他迟到,没有发难,也像没有看见他身边的段宁,只淡淡说:“来了就好,都入座吧。”
容不得段宁惊讶或思索太久,也来不及看在场还有谁,他们用什么眼光看他,傅轻决又怎么在照顾表面功夫的同时挑着他反应的错处,段宁已经坐在了餐厅里。
他坐在傅轻决旁边的位置,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程舟脸上挤出来的笑容,程路安与傅岐山说话时的恭敬,还有傅准从始至终都漠然地在端杯喝酒。
那晚在万湖庄园举行的诡异订婚仪式,即便段宁没有进场目睹,第二天的新闻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人都还不知道,程舟的神秘未婚夫,那位未到场的Alpha,就是傅岐山的独子傅准。
傅准双腿残疾,性情阴郁莫测,傅家更不是只要处理处理家庭关系就好的普通人家,然而程路安为了前程,连自己弟弟的人生都可以赌上。
他们是那么的趋之若鹜。
段宁对曾经某些时刻的记忆觉得刻骨却又模糊,眼前的所有人仿佛都是元凶。
整场家宴的气氛都颇为诡异,佣人们进进出出上餐上酒,席间偶尔有些零零碎碎的交谈,也难掩尴尬。
不过傅轻决确实是个坐得住的,开口只有恭喜,像是十分羡慕他大哥有此姻缘,Omega在怀,人生多么圆满。
他把一条胳膊搭在了段宁的椅子靠背上,尽管对段宁任何介绍都没有,也无人再多过问一句。
段宁平视前方,依照着来之前傅轻决的要求,没有低过头,眼神没有闪躲,只是无从探究他的目光聚焦在哪儿,眼前是佳肴酒水,也是一张张面孔。
那晚气势汹汹的程舟,倒是一直在低头切着牛排。
最终是程路安先搭的话。
傅轻决慢悠悠从程路安手里接了根烟,只是摆放在桌边,说:“当着叔父的面,这烟还是不抽了。”
程路安第一回 真正进入他曾经连想也无法想象的阶层,坐在傅宅古典华丽的餐厅里,并不知道他们在这张餐桌上有规矩,是从不抽烟的。
即便要这么守规矩,也太拂了客人的面子。
傅岐山问道:“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傅轻决拿过段宁手边的帕子擦手:“小时候看叔父抽烟,当然就学会了。”
傅准用完餐提前告退,傅岐山脸色不明,点了点头看向程舟。
程舟顿时会意,连忙也说吃好了,起身去握着轮椅把手,和傅准一起离开了餐厅。
傅岐山一个眼神,一旁的老管家也立即跟去,把那两人送回房间休息。
无论如何,婚事基本已定,日后两人相处是不可避免的。
作为父亲,傅岐山对傅准另一半的要求也不高——摆在台面上得体漂亮,听话懂事能照顾好丈夫。至于传宗接代的工作,程舟不行,傅准在外面找什么样的女人,那都是另外的事了。
虽然程家背景普通,商业或政治联姻的价值不高,傅岐山也很希望享受儿孙满堂、天伦之乐,迫切地需要一个新的健康的继承人,而非他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好侄儿。但基于一些机缘巧合,傅岐山最后同意了这门婚事。
饭后移步偏厅之前,傅轻决被他叫来旁边的书房单独聊聊。
隔着鎏金镂空花纹的酒柜和玻璃墙,段宁正站在偏厅一侧的落地窗前,斜斜一道影子,很是单薄枯燥。程路安也在外面的不远处,和其他人攀谈完,看见段宁,于是端了杯酒走过去。
程路安对今天在这里见到段宁,心存不快是真的,程舟要和傅家联姻,段宁的存在无疑是根碍眼的刺。
“要是不放心,我叫老齐把人带去楼上。”傅岐山开口道。
傅轻决转头回来,放下茶盏,说:“确实不放心,怕叔父一声不响就替我把人解决了。”
“解决?”
他像听到了多么荒谬的言论。
“手握权力,不是让你亲自动手,肆意妄为地去解决活生生的人,而是要扫平出现的所有问题,”傅岐山沉吟片刻,接着说,“当年段宁本就只有死路一条,今天还能站在这里,说明不是谁都愿意浪费时间,去解决一个没用的人,这样的人,本来也不值得你放进眼里。”
傅轻决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叔父还是不要提当年的好,”他好言相劝,“再久一点的当年,安全局派人来家里搜查的时候,叔父也觉得没用么,如果再来一次?”
分化成Alpha、即将成年的那年,傅轻决在学业之余,刚开始接手兰亚科技,却碰上傅氏不慎被旁系牵连,卷入一场风波当中。
这很常见,傅氏在联邦屹立百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随着这庞大的国家经历过了。
但第一次半夜突然有人带着搜查令闯进了宅院。
他那时还睡在楼上房间,被吵醒,从二楼扶梯旁往下看去。身穿修身制服的那道人影清俊挺拔,直直穿破了幽暗森森的夜色的包围,整个大厅都因为他的到来而亮起了光,一片煞白。搭配着屋子里那执行公务的搜查声,一切井然有序,彬彬有礼——那人便是为首的长官,就背身站在落地窗前等着,全然不可触犯的模样。
也好大的胆子。
理论上完美的程序正义,同样代表此人不懂变通,不留情面,上上下下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虽然最终问题不大,只是兰亚科技面临一笔大额赔偿,但傅氏和初出茅庐的傅轻决都切实跌了一跤,他只能再请回傅岐山,让叔父坐镇处理一切事务。
今时不同往日。
“谁来?段宁?”傅岐山笑道,“再来一次,你应该已经能处理得很好,也不再需要我了。”
傅轻决不置可否,说道:“不管段宁有用没用,叔父都清楚,如今不一样了,打狗还要看主人,我不希望当年的事再来一遍,无论哪个当年。”
傅岐山有时候看不懂这个他一手养大的狼崽子,说道:“你有没有去过战时的战俘营?那些被折磨的犯人,有一类异常顽固,哪怕在死前最后一秒,被摧毁的也只有肉体,而非精神,在精神湮灭之前,他们的力量永远无坚不摧。”
“段宁在你手上其实最好不过,很多人早放心了,不然你觉得段宁是因为谁,又是怎么变没用的?”
傅轻决脸色冷下来,微微笑了笑,似乎默认得很干脆大方,不欲辩解。
他对段宁的所作所为,总会被人目睹一二,何况这是傅岐山,许多事都瞒不过去。
傅轻决大抵算不上被冤枉了。
段宁的肉体没有被摧毁,此刻转过身来面对着前来“攀谈”的程路安,脸上还是那样寡淡麻木,幽深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
傅岐山这是在说,段宁变成今天这样,全是拜他所赐,而不能怪其他人。
第9章
傅轻决轻嗤一声,没再说话。
“军火走私这件事,过段时间就能结案了。”
傅岐山又说:“本就是一桩旧事,汤越则要查港口要查傅氏,随时欢迎,兰亚科技现在既然在你名下,由你全权管理,希望也不要出什么问题。”
傅轻决撩起眼皮看向他的叔父,“兰亚科技和军火走私本来就没关系,能出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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